墜落感來得比歸墟崩塌時更劇烈。
陸醉川的胃袋在虛空中翻涌,懷里小九的身體輕得像片紙,他能清晰感覺到她後頸的冷汗浸透了自己的衣領——那是透支靈力後的脫力。
沈墨寒的手死死攥著他的衣袖,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三個人的影子在倒轉的金芒里晃成一片模糊的重影。
\"砰!\"
青銅祭壇的觸感撞進脊背時,陸醉川咬碎了舌尖。
腥甜的血味在口腔里炸開,卻比不過鼻腔里突然涌入的腐臭——那是陰煞之氣凝結成實質的味道,像泡在糞坑里的死魚混著燒紙錢的焦糊。
他猛地抬頭,就見原本刻滿鎮魂符文的祭壇地面正滲出黑紅色的黏液,那些本應鎮壓邪祟的紋路此刻全變成了扭曲的蛇形,正\"滋滋\"地腐蝕著青石板。
\"小心!\"沈墨寒的喝聲里帶著破音。
她踉蹌著退後半步,陰陽鏡的碎片從袖中滑落,在地上摔成星芒狀的裂紋——但此刻沒人顧得上法器。
陸醉川順著她的視線抬頭,瞳孔驟然收縮。
祭壇上方的虛空里,原本被小九封印的邪神殘魂正以更恐怖的形態重組。
青灰色的霧氣凝聚成半透明的軀干,無數張人臉在霧氣里掙扎扭曲,有被活埋的百姓、被剖心的士兵、甚至還有幾個穿著玄風派道袍的弟子——都是這些年被邪神吞噬的生魂。
最中央的位置,一只布滿倒刺的巨大手掌正緩緩成型,掌心的瞳孔泛著幽綠的光,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他還沒死!\"沈墨寒的指尖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滴,\"本源在往外界逃!
這具殘魂只是分身,真正的核心要借著怨氣沖出地面!\"
話音未落,那只鬼手已經拍了下來。
陸醉川抱著小九就地翻滾,青銅祭壇的邊緣被拍出半人高的缺口,碎石擦著他的耳際飛過,在牆上砸出碗口大的坑。
玄風長老不知何時站到了他們身前,道袍下擺已經燒出幾個焦洞,封魂珠在他掌心泛著微弱的紫光,正與鬼手相觸的位置騰起陣陣青煙。
\"快走!\"老人的聲音像破風箱,每說一個字都要咳嗽半天,\"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半柱香!\"他的手腕上纏著的符紙突然自燃,火星子濺到道袍上,卻被他渾不在意地拍滅。
陸醉川看見他後頸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松弛,那是強行燃燒壽元的征兆。
\"不行。\"陸醉川的聲音突然啞了。
他想起三天前在玄風派山門前,這個總板著臉的老道士偷偷塞給他一壇桂花釀,說\"年輕人別總喝燒刀子,傷胃\";想起歸墟幻境里,老人為了替他們擋下怨靈的撕咬,後背被抓得血肉模糊卻還在笑︰\"我這把老骨頭,禁咬。\"
他突然松開懷里的小九,踉蹌著撲過去扶住玄風長老顫抖的胳膊。
封魂珠的紫光刺得他睜不開眼,卻能清晰感覺到老人的脈搏跳得像擂鼓——那是生命力在瘋狂流逝的信號。
\"這一次,\"陸醉川的喉結動了動,眼角的皺紋因為用力而更深了,\"我不再讓任何人替我死。\"
\"小川哥......\"
微弱的呼喚從身後傳來。
陸醉川轉頭,就見小九倚著祭壇旁的石柱,蒼白的臉幾乎要和石壁融為一體。
她的盲眼蒙著層水霧,原本該空洞的視線卻像能穿透一切,直勾勾地盯著他胸口︰\"你必須喚醒真正的城隍之力......不是借酒為引,而是以命為契。\"
以命為契?
陸醉川下意識去摸胸口,指尖觸到那枚被他收在衣襟里的城隍令。
這東西他從前只當是個信物,畢竟每次覺醒能力都靠灌酒——可此刻,金屬表面正傳來灼熱的溫度,像塊燒紅的炭。
他猛地扯開衣襟,就見那枚刻著\"酆都\"二字的青銅令正發出淡金色的光,紋路里流轉著他從未見過的暗紫色咒印,竟與邪神殘魂里那些扭曲的人臉有幾分相似。
\"你一直用酒來壓制傳承的反噬,\"小九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字字清晰,\"可真正的城隍,從不需要外物。
力量的源頭......\"她抬起手,盲杖輕輕點在陸醉川心口,\"是這里。\"
心口?
陸醉川的呼吸突然一滯。
他想起十二歲那年在城隍廟撿到這枚令時,老廟祝說的話︰\"城隍管的是人心執念,酒不過是引子,醉的是你心里那股不肯彎的勁。\"想起被軍閥砸了酒樓時,他抱著酒壇站在廢墟里,對著天罵\"老子偏要護著這方百姓\";想起小九第一次摸到他掌心的老繭時,說\"小川哥的手,是用來端酒壺的,不是拿刀的\"——可後來這雙手,為了救被抓去當壯丁的鄰居,握斷了三把菜刀。
邪神的鬼手又壓下來。
這一次,陸醉川沒躲。
他盯著掌心那枚發燙的城隍令,突然笑了。
笑聲混著血沫濺在青銅令上,卻讓那金光更盛了幾分。
\"原來我一直都搞錯了。\"他輕聲說,聲音里的顫抖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滾燙的、近乎燃燒的東西,\"酒不是鑰匙,是我心里的火。\"
玄風長老突然瞪圓了眼。
他看見陸醉川身上的傷口正在愈合,原本因為過度使用城隍之力而爬上眼角的皺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青年的瞳孔里泛起金紅相間的光,那是他在古籍里見過的——城隍真眼。
\"以我血肉為爐,以我魂魄為引。\"陸醉川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像是有另一個更古老的聲音混在其中。
他仰頭看向邪神殘魂,嘴角扯出個帶血的笑,\"今日,我陸醉川,做這方土地的主。\"
祭壇下的酒窖突然傳來悶響。
封在地下二十年的女兒紅、燒刀子、竹葉青同時炸裂,酒氣順著地磚縫隙噴涌而出,在陸醉川周圍凝成赤色火舌。
他的衣袍在酒火中獵獵作響,卻半點沒被燒著——那些火焰像是有生命般,只舔著他的皮膚,將他的輪廓映得像尊鍍金的神像。
更上方,一尊巨大的虛影緩緩成型。
紅袍金冠,手持判官筆,腳下踏著陰陽魚紋,正是傳說中城隍的法相。
它的面容與陸醉川有七分相似,卻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威嚴,連邪神殘魂里那些掙扎的生魂見了,都發出朝聖般的嗚咽。
\"這是......\"沈墨寒的聲音在發抖。
她攥緊破碎的陰陽鏡,鏡面上的灰霧竟被那金光逼退了幾分,\"超脫閻羅境的......城隍真身?\"
邪神殘魂的鬼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中央的綠瞳里第一次浮現出恐懼,霧氣開始不受控制地翻涌,像是急于逃離這個地方。
但已經晚了——陸醉川抬起手,城隍虛影的手掌便跟著抬起。
金紅相間的光芒從指縫間涌出,像根無形的鎖鏈,\" \"地纏住了邪神的核心。
\"想逃?\"陸醉川的聲音里帶著雙重的回響,\"晚了。\"
他屈指一彈。
整座祭壇劇烈震動。
邪神殘魂發出比歸墟崩塌時更淒厲的尖叫,那些被吞噬的生魂突然從霧氣里沖出來,跪在城隍虛影腳下,朝著陸醉川的方向叩首。
綠瞳徹底碎裂,黑紅色的本源之力被金光絞成碎片,散落在祭壇的每道縫隙里。
但陸醉川知道,這還沒結束。
邪神的本源雖被重創,卻仍有一絲最核心的殘念藏在更深處——他能感覺到,那縷殘念正順著地下河往北方逃竄,那里是周天佑的軍營,是無數陰兵的老巢。
他低頭看向掌心的城隍令。
此刻那金光已經收斂,卻比任何時候都溫暖,像塊貼著心口的暖玉。
\"小九說的對,\"他輕聲說,聲音里帶著劫後余生的啞,卻又有說不出的堅定,\"真正的力量,從來不是靠酒灌出來的。\"
沈墨寒走過來,將破碎的陰陽鏡收進袖中。
她的手指在鏡面上輕輕一撫,碎鏡片突然發出微光,映出北方天際線處翻涌的陰雲。
\"周天佑的軍隊已經到了青河鎮,\"她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卻多了絲銳芒,\"帶著從黑市買來的陰兵。\"
陸醉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祭壇的通風口處,隱約能看見月光透過石縫灑下,照在他沾血的鞋尖上。
遠處傳來模糊的馬蹄聲,混著陰兵特有的沙啞嘶吼,正順著山道往這里逼近。
他彎腰撿起小九掉在地上的判官筆,遞到她手里。
盲女摸索著握住筆桿,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絲血色︰\"小川哥,這次換我給你溫酒吧。\"
陸醉川笑了。
他轉頭看向玄風長老,老人已經癱坐在地,卻還在對著城隍虛影拱手︰\"老道士活了七十年,今天才算見著真神。\"
\"我不是神,\"陸醉川蹲下來,幫老人整理被燒破的道袍,\"我是個跑堂的。\"他指了指祭壇角落的酒壇碎片,\"不過現在,可能得兼個城隍。\"
馬蹄聲更近了。
陸醉川站起身,城隍虛影在他身後緩緩消散,卻在他眼底留下一抹金紅。
他摸了摸胸口的城隍令,又抬頭看向祭壇的出口——那里的月光正被陰雲遮住,露出一線青灰色的天光。
\"走,\"他說,聲音里帶著酒火未熄的熱度,\"該去會會老朋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