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懸在天幕,像被誰潑了碗濃酒的硯台,連星光都浸得發暗。
陸醉川摸了摸懷里半塊青銅鬼面,涼意透過粗布衫滲進心口——那是黑袍祭司臨死前攥著他褲腳塞進來的,紋路里還沾著沒擦淨的黑灰。
\"這血月不是普通異象。\"他聲音壓得低,篝火 啪炸開個火星,映得沈墨寒鬢角的銀簪微微發亮。
女學者正用帕子擦拭千年桃木劍上的血漬,聞言抬眼︰\"祭壇核心被你用城隍印碾碎時,我感應到地底有股極沉的氣在翻涌。
那祭司說"邪神在血月里等你們",怕是這月亮早被當成了某種媒介。\"
小九突然拽了拽陸醉川的衣袖。
盲女眼尾還沾著未擦淨的血污,指尖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寫︰\"陰。\"她另一只手攥著判官筆,筆桿上的朱砂紋路正泛著暗紅,像被誰浸過血。
\"有東西在靠近?\"陸醉川握住她微涼的手。
小九點頭,蒼白的臉在血月下更顯透明。
趙霸天從暗處摸過來,腰間鐵膽串子叮當作響︰\"老子讓弟兄們把營地外圍撒了雄黃酒,就算是山精野怪也得繞著走。不過...\"
他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剛才巡夜的狗子突然炸毛,朝著西邊林子狂吠,我讓人去看了,啥都沒撈著。\"
沈墨寒把桃木劍插進篝火旁的土堆里,劍刃嗡鳴︰\"看來敵人沒打算給我們喘息時間。\"她解下外袍搭在小九肩上,\"醉川,得去鎮上摸摸底。那些軍閥的眼線、黑市的販子,總比咱們消息靈通。\"
陸醉川仰頭灌了口酒,酒氣裹著血腥味在喉嚨里打轉。
他扯下塊破布包住半張臉,把城隍印塞進懷里最貼肉的地方——這東西沾了酒才好用,可他現在得裝成個貪杯的醉漢。
鎮西頭\"福來居\"的門簾被風掀起條縫,酒氣混著油腥撲面而來。
陸醉川踉蹌著撞上門框,掌櫃的罵罵咧咧要趕人,他摸出塊碎銀拍在櫃上︰\"來壇燒刀子,要最烈的!\"
角落里傳來壓低的交談聲。
兩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湊在條凳上,其中一個脖子上有道刀疤,正用筷子頭敲著酒碗︰\"血月之夜...北方山谷的老廟...\"另一個趕緊捂住他嘴,眼楮卻往陸醉川這邊膘。
陸醉川打了個酒嗝,故意踉蹌著往他們桌角撞,碎銀丁零當啷滾到刀疤男腳邊。
\"對不住對不住!\"他彎腰去撿,耳朵卻豎得老高。
刀疤男罵罵咧咧抬腳踢開碎銀,聲音更低了︰\"那廟底下壓著個什麼陣,祭司說等血月最濃時...邪神就能...\"話沒說完,另一個猛地踹了他小腿一腳,兩人借口結賬匆匆離開。
陸醉川攥著酒壇坐在門檻上,看那兩人消失在巷口。
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條緊貼地面的黑蛇。
他摸了摸懷里的鬼面,青銅涼意透過掌心竄到後頸——這鬼面的紋路,和刀疤男袖口繡的暗紋竟有幾分相似。
回到營地時,東邊的天剛泛起魚肚白。
趙霸天蹲在篝火旁啃冷饃,見他回來立刻把人拽到帳篷里︰\"錢大帥的副官剛來過,說大帥要立刻見你,還帶了二十個衛兵在外面候著。\"
議事帳里的氣氛比血月還沉。
錢大帥穿著中將制服,腰間的配槍沒扣皮套,拍桌子的手背上青筋直跳︰\"老子把半個師的弟兄都調來配合你們,結果你們連北邊山谷有座邪廟都瞞著?要不是今早有個逃兵說看見祭司往那兒去,老子還被蒙在鼓里!\"
玄木道長拂塵一甩,白須都氣得翹起來︰\"貧道昨日才從一本《幽都志》殘卷里翻到"北谷鎖魂廟"的記載,怎來得及——\"
\"來不及?\"錢大帥\"嘩啦\"一聲拔槍拍在桌上,\"老子的士兵在前線挨槍子兒,你們倒在這兒翻故紙堆!\"
陸醉川跨前一步,酒氣混著城隍印特有的檀木香散開。
他按住錢大帥的手背,指腹輕輕一壓,中將只覺虎口發麻,配槍竟被按得貼回桌面︰\"大帥,您當我們不想把消息嚼碎了喂給您?可那祭司臨死前說的"邪神在血月里",我們到現在都沒摸透。\"他轉身對清風道長抱了抱拳,\"道長,若是早把《幽都志》里的線索拿出來,大帥也不至于動這麼大火。\"
帳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錢大帥的副官掀簾進來,手里攥著張染血的紙條︰\"大帥,前線急報!三營在北谷山口遇襲,說是...說是有東西從地里爬出來,專咬人的脖子!\"
帳內霎時靜得能听見心跳。
陸醉川摸出懷里的半塊鬼面,月光下,青銅上的紋路突然泛起幽藍——那是城隍印感應到了同類氣息。
他把鬼面往桌上一放︰\"北谷的邪廟,應該就是下一個祭壇。我帶小九、道長去探路,沈姑娘幫大帥穩定軍心,趙哥帶青幫弟兄守住營地後防。\"
錢大帥盯著鬼面看了半響,突然扯過副官腰間的地圖拍在桌上︰\"這是北谷的地形圖,老子派一個連的兵力在山口接應,但...若是你們再藏著掖著...\"他沒說完,只是重重拍了拍陸醉川的肩。
深夜的篝火 啪作響,火星子濺到陸醉川的酒壇上,燙得他縮了縮手。
小九蜷在他腳邊打盹,判官筆卻還攥在手里,筆尖凝著一滴暗紅——那是她用血畫的預警符。
沈墨寒不知何時坐到他身邊,手里捏著張泛黃的紙︰\"這是在祭壇廢墟里撿的,符文被燒了大半,但能看出和鬼面上的紋路同源。\"
陸醉川借著月光湊近看,紙角還沾著焦黑的血漬。
符文歪歪扭扭,像被誰用指甲摳出來的,最後一筆拖得老長,像道被拉長的嘆息。\"這是...引路符?\"他皺眉。
沈墨寒點頭︰\"邪神要降臨,總得有個通陰陽的路。血月、祭壇、這些符文...都是在鋪路。\"
遠處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
陸醉川猛地抬頭,血月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住了半張臉,林子里的黑影晃了晃,又隱進了黑暗。
他摸出酒壇灌了口,酒液順著下巴淌進領口,涼意卻從腳底直竄天靈蓋——剛才那道影子,分明不是人。
小九突然驚醒,指尖在他掌心急促地寫︰\"人。\"盲女歪了歪頭,又補了一筆︰\"壞。\"
陸醉川小心的把酒壇放到地上,酒壇在地上磕出個淺坑。
他望著東方漸白的天色,喉嚨里滾出句低笑︰\"來多少,老子都接著。\"
營地里開始有動靜了。
伙夫支起鍋燒熱水,衛兵們檢查槍械的聲音叮當作響。
陸醉川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的草屑,轉頭對沈墨寒笑︰\"等我們回來,再一起研究這符文。\"
沈墨寒望著他的背影,月光在她眼底碎成一片。
她摸了摸腰間的桃木劍,劍鞘上的符咒突然泛起微光——那是警告,也是期待。
林子里的黑影又動了動,這次離營地更近了些。
有什麼黏膩的東西滴在落葉上,發出\"啪嗒\"一聲。
風卷著血腥氣吹過,隱約能听見低低的呢喃,像是什麼古老的咒語,正隨著血月的微光,滲入每一寸即將破曉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