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鋒的睫毛顫了顫，意識從星海中墜落的瞬間，後頸先泛起一層冷意。
他撐在青石板上的手指蜷緊，潮濕的腥氣順著鼻腔鑽進來——是紅衣女布劍時濺落的血珠，還凝著未散的靈力。
\"婉姐？
曉曉？\"他啞著嗓子喚，回應他的只有風穿過祭壇檐角銅鈴的輕響。
五感在這一刻突然炸開。
東邊三百步外，十九道殺氣像淬了毒的針，扎得太陽穴突突跳；更遠處，那縷若有若無的腐臭氣息正逆著風爬過來，像條吐著信子的蛇，掃過他後頸時，三年前逆帝陵寢里的畫面突然閃回︰青銅棺槨裂開的剎那，那團裹著黑霧的殘魂在他識海撞出的裂痕，至今還留著這股陰濕的霉味。
\"是你？\"韓鋒喉結滾動，天師印記在識海發燙，\"天命破除者\"五個字隨著心跳明滅。
他沒急著起身，裝作虛弱地垂著腦袋，指尖悄悄掐了個隱息訣——幻境里剛突破的靈力在經脈里橫沖直撞，現在暴露底牌太早。
\"小鋒？\"
甦婉的聲音帶著關切，混著布料摩擦聲逼近。
韓鋒抬眼，正撞進她攥著鎮魂符的手。
符紙邊緣燃著幽藍火苗，映得她眉峰微蹙︰\"你剛才渾身發冷，現在又燒得燙手。\"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額頭在冒冷汗，沾濕了額發。
甦婉另一只手舉著八卦鏡，鏡面忽然泛起漣漪，映出密林深處一團灰白影子。\"不是普通幻影。\"她指尖快速結了個鎮字訣，符紙\"噗\"地燃盡成灰，\"靈氣波動帶著因果線的黏連感，像......命運織錯了線，把某段意識又縫回來了。\"
\"因果復制品？\"韓鋒眯起眼，天機之眼在眼底流轉。
這一回他沒再掩飾，黑瞳里浮起細碎星芒——逆帝年輕時的輪廓在鏡中清晰起來，月白廣袖無風自動，可那雙眼卻不像史書記載的雄才大略，倒像被抽走了魂的傀儡，只余下冰冷的機械感。
\"《天命書》有記載！\"
唐曉曉的驚呼聲從祭壇另一側傳來。
韓鋒轉頭，正看見她抱著半人高的古籍踉蹌站起，發梢沾著剛才翻書時震落的灰。
這個總把碎發別在耳後的考古隊新人，此刻指尖還捏著一頁泛黃紙箋，指節因用力泛白︰\"命門令......不只是開陵的鑰匙。\"她喉結動了動，聲音發顫，\"書里說，它是"命運引針"，能順著因果線，把特定意識從時間裂縫里......拽回來。\"
祭壇陷入短暫的寂靜。
風卷著唐曉曉的紙箋打了個旋兒，韓鋒听見自己吞咽的聲音。
三年前他親手打碎逆帝殘魂時，那團黑霧里的確裹著半塊青銅令牌——命門令的碎片。
原來當時不是徹底湮滅，而是像被扎了個眼的布袋，漏了半口氣？
\"所以現在這團影子......\"甦婉的手指扣住八卦鏡邊緣，指節發白，\"是逆帝意識的殘片，順著命門令的因果線，從某個時間點穿過來了？\"
唐曉曉重重點頭，古籍\"啪\"地合上，驚起幾只夜鳥。
韓鋒盯著密林方向，那里的腐臭氣息又濃了幾分，逆帝虛影的輪廓也清晰起來，連腰間玉佩的紋路都能看清——和史書記載的\"逆帝親制玄玉\"分毫不差。
\"他在找誰。\"韓鋒突然開口。
甦婉和唐曉曉同時看他。
他摸著識海發燙的印記，天師靈力順著指尖涌出，在掌心凝成一團光霧︰\"三年前殘魂消散時，往我識海塞了道咒。\"他扯了扯嘴角，\"現在這團影子的目標......應該是我。\"
\"那我們——\"
\"婉姐帶曉曉退到祭壇三階外。\"韓鋒打斷她，聲音突然沉下來。
他站起身，青石板上的血印在他腳下裂開蛛網紋，\"紅衣女的劍氣還沒散，你們站在劍域里最安全。\"
甦婉剛要反駁，密林深處突然傳來劍鳴。
那是紅衣女的劍。
韓鋒听過她出劍三次︰第一次斬盜墓賊，劍鳴如裂帛；第二次護考古隊，劍鳴似松濤；此刻的劍鳴卻像刀刃刮過骨茬，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轉頭望向聲源處，正看見紅衣女的身影從樹影里掠出。
她那襲紅裙沾著幾片枯葉，手中長劍嗡鳴震顫，劍尖直指密林深處——那里，逆帝虛影的嘴角，正緩緩扯出一個不屬于活人的弧度。
\"退。\"韓鋒抓住甦婉手腕，將她往祭壇台階上推。
唐曉曉抱著古籍跟在後面，裙擺掃過青石板時，帶起一片細碎的血珠。
逆帝虛影的腳步停在祭壇十步外。
月光穿過他的身體，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影子。
韓鋒盯著那影子，天師印記突然劇烈灼燒——這不是普通的意識投影，更像是......有人在拿他當線，往現世拽什麼更危險的東西。
\"小鋒！\"甦婉在三階外喊。
韓鋒回神，正看見紅衣女的劍已經出鞘。
劍身上流轉的血光與祭壇的血印連成一片，在地面畫出復雜的陣圖。
她的目光掃過韓鋒，又落向逆帝虛影，紅唇輕啟，吐出兩個字︰\"準備。\"
逆帝虛影的指尖泛起黑霧。
韓鋒深吸一口氣，天機之眼運轉到極致。
他看見虛影背後纏著無數銀線，每根線都連著某個時間點的碎片——有他在相師堂被羞辱的清晨，有老乞丐遞熱粥的冬夜，甚至有剛才幻境里星海中的審判者。
\"原來你在找......\"韓鋒瞳孔驟縮，終于看清那些銀線的終點。
而這時，逆帝虛影的嘴角，咧得更開了。
紅衣女的劍尖嗡鳴更甚，血色劍氣在她周身凝成旋轉的劍環，連衣角都被靈力帶得獵獵作響。
她盯著逆帝虛影的目光像淬了冰，卻在韓鋒邁出那一步時，手腕微顫——那是她慣常護在身後的位置，此刻他卻主動迎向危險。
\"你是誰？
真正的逆帝，還是命運制造的幻象？\"韓鋒的聲音沉穩得反常，喉結卻在吞咽時輕輕滾動。
天機之眼在眼底翻涌，他看見逆帝虛影周身的銀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粗，其中一根竟纏上了他心口的天師印記。
三年前那道殘魂留下的咒，此刻正順著印記發燙，像根燒紅的針在識海里扎。
虛影的嘴角又扯了扯，這次弧度更真切些，甚至帶起了眼尾的細紋——和史書記載的逆帝畫像分毫不差。\"你以為你了解命運？\"它開口時，聲音像兩塊銹鐵摩擦，\"其實你連自己的過去都未曾看清。\"
這句話像重錘砸在韓鋒太陽穴上。
他想起老乞丐臨終前塞給他的半塊玉牌，想起相師堂那位長老看他時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甦婉在圖書館翻到某本古籍時突然變白的臉色。
那些被他忽略的碎片突然在腦海里炸開，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掐進掌心，指甲幾乎要滲出血來。
\"小鋒！\"甦婉在三階外喊，聲音里帶著明顯的顫音。
她攥著的八卦鏡突然劇烈發燙，鏡面映出的虛影竟開始吸收月光——原本清透的銀輝裹上了層黑霧，像被墨汁染髒的綢子。
唐曉曉的古籍\"嘩啦\"掉在地上，她撲過去撿時，發繩散了，碎發黏在汗濕的額角︰\"命門令...命門令動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祭壇中央吸引。
那枚嵌在青石板縫隙里的青銅令牌不知何時浮了起來，表面的古老紋路泛著幽藍光芒，像活過來的蛇群在游走。
它懸停在半空中轉了三圈，\"嗡\"地一聲扎進祭壇中心的凹陷處——那里本是塊普通的青石板，此刻卻裂開蛛網紋，露出下方泛著幽光的水晶。
\"命運之門即將開啟......\"
古老的聲音從地底傳來，像無數人同時說話，震得韓鋒耳膜生疼。
他看見甦婉踉蹌著扶住祭壇欄桿，指節泛白；唐曉曉抱著古籍後退兩步，撞在石階上又彈起來，卻連疼都顧不上，只瞪圓了眼楮盯著命門令；紅衣女的劍環突然炸裂成千萬道血芒，在她身周布下防御陣，劍尖卻始終鎖定逆帝虛影。
逆帝虛影的身體開始透明，像被風吹散的霧。
韓鋒的天機之眼卻看得更清楚了——那些銀線正瘋狂往他識海里鑽，每根線的盡頭都浮著畫面︰襁褓里被遺棄在破廟的嬰孩，老乞丐顫抖著把半塊玉牌塞進他手里，相師堂測試時突然失效的測命石......
\"逆命者，你是否願意承擔後果？\"
聲音未落，命門令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韓鋒下意識抬手遮眼，再睜眼時，逆帝虛影已不在原地。
他心口的天師印記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膚，識海深處傳來\" 嚓\"一聲——像是某種封印被打破了。
\"小心！\"紅衣女的驚呼混著劍鳴炸響。
韓鋒轉頭的瞬間，一道黑光穿透他的胸膛。
沒有疼痛，只有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竄上後頸。
他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地面扭曲，逆帝虛影的輪廓正從他身體里透出來，嘴角的弧度和剛才如出一轍。
\"現在，你才是真正的我。\"
這句話在識海里炸開時，韓鋒眼前閃過無數不屬于他的記憶︰金戈鐵馬的戰場，跪伏在階下的百官，青銅棺槨里腐爛的尸身......他踉蹌著後退，撞在祭壇的石柱上，指節摳進石縫里才勉強站穩。
甦婉已經沖了過來，手按在他後背輸送靈力，聲音帶著哭腔︰\"小鋒？
你怎麼樣？\"唐曉曉舉著古籍的手在發抖，書頁嘩啦啦翻到某一頁︰\"上面說...逆命者融合殘魂，會被命運反噬......\"
紅衣女的劍仍指著韓鋒，但劍尖在微微發顫。
她盯著他的眼楮，那里原本的星芒被黑霧染得混沌，像被暴雨打混的深潭。\"他還在嗎？\"她問，聲音輕得像嘆息。
韓鋒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他識海里的逆帝聲音還在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刻進骨髓里︰\"你我本為一體......\"
月光突然被烏雲遮住，祭壇陷入黑暗。
韓鋒摸著心口發燙的印記，听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那聲音里，混著另一道沉穩的、不屬于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