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坐在那里，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臉上寫滿了“想不通”三個字。
他一手打造的大秦帝國，這艘在他看來堅不可摧的巨艦，怎麼可能因為換上一個昏君，短短時間內就觸礁沉沒，二世而亡？
這在後世史書上或許只是輕飄飄的一句結論，但在他這個締造者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荒謬絕倫！
趙凌看著父親那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知道光說結果不行，必須把里面那根爛掉的藤蔓一點點扯出來給他看。
他沉吟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拋出了一個問題︰“父皇，您覺得，當初合謀篡改詔書、扶持胡亥上位的趙高和李斯，他們倆真的是一條心嗎？是鐵板一塊的同盟嗎？”
嬴政聞言，想都沒想，冷哼一聲︰“哼！他們敢合謀做下這欺君篡逆的滔天大罪，自然算是一黨！蛇鼠一窩！”
在他的認知里，共同的罪行會把兩個人牢牢綁在一起，那趙高和李斯自然是一黨的。
趙凌點了點頭，接著又問，問題更加尖銳︰“好，就算他們是一黨。那假如……朕是說假如，他們篡位成功了，胡亥也順利坐穩了皇位。”
“那您說，在這新朝廷里，是該由官至丞相，門生故舊遍布朝野的李斯說了算？還是該由趙高說了算？誰該是真正掌權的人？”
“這還用問？”嬴政覺得這問題簡直多余，語氣帶著不屑，“李斯乃是百官之首，堂堂大秦丞相，功勛卓著，權傾朝野！趙高算什麼？不過是一個閹宦！自然是李斯為尊，趙高能跟在後面享受尊榮就不錯了！”
听到父親這理所當然的回答，趙凌忍不住嗤笑出聲，搖了搖頭︰“父皇啊父皇，您把人性，特別是把趙高這種人的野心，想得太簡單了！他都敢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去篡國了，您覺得他費這麼大勁，就為了事成之後，繼續屈居人下，看李斯的臉色過日子？”
“您可別忘了，趙高還有一層最關鍵的身份，他是胡亥的老師！胡亥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生，對他信任依賴遠超旁人！”
趙凌看著父親開始變得凝重的神色，繼續往下說︰“一旦他們僥幸成功，外部威脅暫時解除，您猜他們內部會怎麼樣？”
“李斯的功勞最大，地位最高，理應掌權。可趙高呢？他會覺得，皇帝是我學生，最听我的話，這天下理應我來操控！”
“到時候，這對因為利益暫時結合的盟友，立刻就會為了誰說了算而斗得你死我活！而胡亥那小子……”
趙凌說到這里，臉上露出極度鄙夷的神色，“他心術不正，腦子里根本沒有治理國家這根弦！以他的性子，只要自己能繼續窮奢極欲，花天酒地地享受，他才不管朝堂上是李斯做主還是趙高當家呢！他甚至巴不得有人替他干活，他好躲起來玩！”
嬴政沉默了，花白的眉毛緊緊鎖著，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捏著老爺椅的扶手。
他開始在腦海中飛快地推演趙凌描述的這些場景。
李斯的傲慢功勛，趙高的陰狠野心，胡亥的愚蠢放縱……
這些因素踫撞在一起，內斗幾乎是必然的！
趙凌的聲音繼續傳來，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剖開血淋淋的未來︰“憑著胡亥對趙高那種近乎盲目的信任，朕可以斷定，最後贏家必然是趙高！”
“趙高會一步步地把持朝政，架空中樞。而胡亥那個蠢貨，說不定還會覺得，還是老師好啊，什麼事都幫我處理得妥妥帖帖，讓我可以安心玩樂。”
“以趙高那套溜須拍馬，挑撥離間的本事，他只要天天在胡亥耳邊吹風，稍微捏造點李斯功高震主，心懷怨望的謠言，胡亥那個沒腦子的，絕對會被忽悠得團團轉，毫不猶豫地對李斯下死手！”
“到最後，堂堂大秦帝國的最高權柄，竟然會落在一個心理扭曲的閹人宦官手里！您能想象那畫面嗎？”
嬴政只是靜靜地听著，臉色越來越沉，胸膛微微起伏。
他雖然沒說話，但心里已經翻江倒海。
因為他知道，趙凌分析的每一點，都精準地戳中了人性的弱點，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極高！
趙凌又加了一把火︰“這還不算完。胡亥那個蠢貨，一旦听說外面有人造/反，他的第一反應絕不是派兵鎮壓，而是像個鴕鳥一樣把腦袋埋進沙子里，只要沒人當著他的面說，他就當不存在！”
“只要趙高天天跟他說，陛下放心，天下太平得很，就是幾個小毛/賊，很快就能剿滅。他就會真的以為天下無事！”
“而一旦扶甦被他們假傳聖旨賜死，這個消息根本瞞不住！民間那些敬重扶甦仁德的人，還有原來六國的遺老遺少，立刻就會抓住這個機會，打著為公子扶甦報仇，誅殺昏君奸佞的旗號，蜂擁而起！”
“扶甦的仁德名聲，在這個時候會成為一把利器，號召所有對嚴苛秦法不滿的百姓！”
“儒家那幫筆桿子，更會對著胡亥和趙高口誅筆伐，把他們的名聲搞臭！”
“更可怕的是，原來六國的那些貴族，一直賊心不死，看到大秦內亂，絕對會趁火打劫，打出復國的旗號卷土重來！”
趙凌分析得頭頭是道，邏輯清晰︰“到時候，外面烽煙四起，叛軍像野火一樣燒都燒不完。就算我們大秦的將士再怎麼驍勇善戰，裝備再怎麼精良，又能如何？”
“最後還有個問題，軍隊的調動權在誰手里？在正在咸陽斗得你死我活的趙高和李斯手里！如果他們派出去平叛的將領，是李斯的心腹……”
嬴政的眉頭瞬間皺得更緊了，幾乎能夾死蒼蠅，他忍不住打斷，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李斯，堂堂丞相，玩弄權術幾十年，他最終會斗不過趙高那個閹人？！”
這在他听起來簡直荒謬！
李斯的權勢和手腕，怎麼可能輸給一個宦官？
趙凌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父親。
嬴政也是絕頂聰明的人，話一出口，自己就瞬間想明白了後面的連鎖反應。
如果派出去的將領是李斯的人，一旦在外面打了勝仗，手握重兵，那對掌控朝堂的趙高就是致命的威脅！
趙高怎麼可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他一定會千方百計地阻撓、破壞，甚至……
如果趙高在這場內斗中真的贏了李斯，掌控了中樞，那他第一件事就是清算！
那些在外面帶兵打仗的將領，無論他們是勝是敗，只要不是他趙高的自己人，都絕對沒有好下場！
勝了，功高震主，得死！
敗了，正好有借口問罪，也得死！
趙凌看著父親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知道他已經想到了，于是緩緩說出最後，也是最致命的一擊︰“父皇您想，朝堂內部斗得烏煙瘴氣，你死我活。外面帶兵平叛的將領們，接到前後矛盾，甚至干脆就是催命的命令，他們會怎麼想？”
“他們還敢放心大膽地去打仗嗎？如果這個時候，趙高為了徹底杜絕武將擁兵自重的可能，再跑到胡亥那個蠢貨耳邊進讒言。”
“陛下啊，您看那誰誰誰手握重兵，萬一他打敗了叛軍，掉頭回來造/反怎麼辦？咱們可不能把寶都押在他身上啊！您猜，胡亥那個豬腦子，他會怎麼做？”
嬴政氣得猛地一拍扶手，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渾身都控制不住地顫抖！
胡亥會怎麼做？
這還用猜嗎？！
以他那愚蠢多疑，只顧自己享樂的性子，很可能會做出自毀長城的蠢事！
比如斷掉前線的糧草軍餉！
比如胡亂指揮！
甚至直接下旨逼反領兵的將領！
扶甦若死，忠誠可靠的蒙恬大將軍恐怕也難逃毒手。
而像任囂那樣鎮守邊疆的大將，看到咸陽中樞亂成這個樣子，恐怕也不敢輕易率軍回援，生怕被卷入政治漩渦，死得不明不白。
趙凌所推演的這一切，像一幅幅清晰而殘酷的畫面，在嬴政腦海中飛速閃過。每一步都環環相扣，每一步都直指死亡！
原來……原來不需要敵人有多麼強大，光是內部的腐敗，愚蠢和內斗，就足以將這看似強大的帝國從內部徹底蛀空直至拖垮！
如此想來，如果當初真的讓胡亥篡位成功，那麼他嬴政耗盡心血打下的大秦江山，還真的有可能……
不，是極有可能！
會在短短時間內，以這種無比憋屈，無比荒謬的方式二世而亡！
而最終挖空帝國根基，導致滅亡的，竟然是他從未真正放在眼里的一個閹狗！
想到這里，嬴政的臉色變得慘白，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第一次感到一陣後怕，一陣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不敢想象，如果趙凌沒有出現，沒有力挽狂瀾……
那此刻的大秦，將會是怎樣一幅地獄般的景象？
他畢生的功業和夢想，恐怕早已化為焦土和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