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宮燈火通明,氣氛卻與朝堂奏對截然不同。
趙凌此刻更像是在向嬴政匯報自己登基以來的工作成果,言語間帶著幾分兒子在父親面前的自得。
剛才那番“罪在當代,功在千秋”的宏論和一通精準拍中的馬屁,顯然效果拔群,連素來威嚴深沉,不苟言笑的嬴政,此刻嘴角也微微上揚,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幾乎壓不住了。
嬴政雖然離京數月,但通過密探和《大秦日報》,對朝中大事,新政推行並非一無所知。
然而,那些冰冷的文字和片面的匯報,又怎能比得上听趙凌親口講述那些來得鮮活生動?
看著兒子眉飛色舞地描述,嬴政眼中流露出一種混合著欣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見父親心情甚好,趙凌眼珠一轉,臉上堆起更加燦爛的笑容,帶著幾分孝順的意味試探道︰“父皇,您舟車勞頓,要不先看看朕批閱的這些奏章文書?也好了解了解最新的細務?”
他邊說邊不動聲色地將御案上那摞厚厚的紙張裝訂的文書往嬴政面前推了推。
若是不知趙凌之前曾忽悠扶甦替他當了好幾個月的牛馬,嬴政此刻或許真會被這孝心打動。
前車之鑒就在眼前!
嬴政不動聲色地走到御案前,並未坐下,只是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書。
他沒有細看內容,修長的手指快速翻動著輕薄潔白的紙頁,目光掃過上面清晰工整的批紅和趙凌帶著點隨性卻又暗藏鋒銳的字跡。
片刻後,他嘴角那抹弧度更深了,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慢悠悠地開口︰“怎麼?批閱這些文書就那麼讓你不喜?”
語氣平淡,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趙凌的小心思。
趙凌心里“咯 ”一聲,暗道不妙!
壞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
老登已經看穿了他的圖謀!
都怪當初不知道父皇還活著,先拉了扶甦下水當苦力,同樣的套路,在精明的嬴政面前用第二次,簡直是自取其辱!
“父皇這是說的哪里話?”趙凌立刻挺直腰板,臉上笑容不變,語氣卻帶著十二萬分的真誠,“朕怎麼可能不喜歡批閱文書呢?這可是關系國計民生的大事!朕超愛工作的!真的!”
否認三連!
不是!
我沒有!
別瞎說!
嬴政卻絲毫不買賬,將那本文書隨手丟回案上,發出一聲輕響。
他踱步到那張鋪著軟墊的老爺椅旁,毫不客氣地坐了下去,甚至還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半躺姿勢,閉上眼楮,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哼!我耳朵還沒聾呢。我可听說了,某人啊,把扶甦誆在身邊,替他批了足足幾個月的奏章!怎麼?現在扶甦不頂用了,就想把這重任轉嫁到你老子頭上了?”
他眼皮都沒抬,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嘲諷,“別白費心思了!現在你才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的皇帝,這些活計,天經地義是你的!好好干吧,為父看好你!”
最後幾個字,帶著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趙凌見拉老父親當牛馬的計劃徹底泡湯,心中哀嘆一聲,臉上卻迅速調整表情,露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正經模樣︰“父皇教訓的是!朕定當勤勉政務,不敢懈怠!只是……”
他話鋒一轉,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眼下確實有一樁要事,非得勞煩父皇您親自出馬不可。”
嬴政依舊半閉著眼,享受著老爺椅的舒適,漫不經心地從鼻腔里哼出一個音節︰“嗯?何事?”
趙凌走近幾步,壓低了些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父皇想必已經知曉,鄒玄,如今已正式出山,投效帝國了。”
“此事我知。”嬴政眼皮微微動了一下,並未睜開,“鄒玄之父鄒衍,當年也曾為秦效力。只是鄒衍死後,鄒玄便隱居避世,不問俗務。你是如何說動這老家伙出山的?”
他對這個細節倒是有幾分好奇。
趙凌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朕告訴他,我們腳下的大地,其實是個巨大的圓球,而天上懸掛的日月星辰,也都是或大或小的球體。”
“朕還告訴他,並非日月星辰圍著我們轉,而是我們所在的大地,圍繞著太陽旋轉,月亮則圍繞著我們旋轉。” 他拋出了顛覆性的日心說。
嬴政終于睜開了眼楮,斜睨了趙凌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嗤笑︰“呵!你就靠這一通……嗯,‘高論’,把他給唬住了?”
顯然,他對什麼地球圍著太陽轉的說法,半個字都不信,只覺得兒子在忽悠人。
這小子騙人可是很有一手。
趙凌也不氣惱,反而笑得更加燦爛︰“父皇,這可不是朕胡謅,天地之理便是如此!朕不僅跟他講了道理,還送了他詳盡的《大秦疆域圖》和那幅《坤輿萬國全圖》,甚至給了他一套模擬日月星辰運轉的精密模型。”
他知道嬴政對宇宙模型本身興趣不大,重點在于結果。
嬴政雖然依舊覺得兒子在胡言亂語,但也明白,這種徹底顛覆陰陽家傳統認知的高論,配合上那些前所未見的地圖和模型,對于鄒玄這種畢生鑽研天人之道的學者來說,沖擊力無疑是難以想象的。
能憑此將這位隱世大賢收服,倒也算趙凌的本事。
嬴政想到這里,眼中掠過一絲好笑和無奈︰“行了,少賣關子。說吧,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趙凌立刻湊近了些,臉上堆滿了“誠懇”的笑容︰“父皇,您也知道,如今您飛升天帝之事,已在民間和朝堂悄然傳開。但朕觀他,似乎心底深處仍有幾分懷疑。為了徹底收其心,鞏固天人感應之說,朕曾向他許諾過,可以溝通天庭,請天帝臨凡顯聖,讓他親眼得見神顏。”
他頓了頓,看著嬴政半躺著的悠閑姿態,小心翼翼地拋出最終目的︰
“所以朕斗膽懇請父皇,委屈您假扮一回天帝,擇個良辰吉日,接見鄒玄一面,如何?”
宮殿內,燭火搖曳。
嬴政躺在舒適的老爺椅上,听著兒子這近乎異想天開卻又帶著明確政治目的的請求,一時間竟有些哭笑不得。
這小子是真敢想,也真敢讓他去演戲啊!
嬴政盯著趙凌,笑容有些古怪。
不是!
他是不是在知道自己活著,就已經開始打這主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