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青峰隱入雲深。夜里寧靜如常,盤龍山高處石徑蜿蜒,點點螢火微光一路延伸,直至樹林盡頭。
塵蒔單用手中未開的折扇扶起遮擋視線的枝葉,待看清對面之人的面容後,他才貓著身子,小心翼翼離開昏暗之處。
“遠遠便瞧見此地仙氣充沛,我當是誰呢,原來竟是師兄。”塵蒔緩步來到容尋身後,接著一展扇面,說道。
容尋側身回眸,盯了來者一眼,而後笑說︰“怎麼來這?你不是忙著要哄你家徒弟嗎?”
听到這話,塵蒔臉上一僵,笑容立馬變得苦澀,“她啊,或許在忙吧。”腦海中簡寧的模樣逐漸浮現,仔細算算,他已經有大半年時間沒見到簡寧了。
塵蒔于是嘆了口氣,收起折扇敲了敲掌心,擺了擺手道︰“先不提這個——說起來,師兄在此處做甚?”
容尋並沒有瞞著對方的打算,“看信。是——無情道那位大弟子寄來的。”塵蒔悄無聲息來到容尋身旁,視線下移,最終落在容尋手中的信件上。
“他們如今不是正在調查陸陽城屠城一案嗎?這丫頭,有疑惑也該去問她師尊才對,找你做甚?”塵蒔表示不理解。
對于此種情況,容尋有過猜測︰“估計是相楠那家伙,總是什麼都不願意說,那姑娘無奈之下,才會想到要來尋我吧。”容尋說罷,便垂下眼眸陷入回憶。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相楠就變成這樣了。從前的他遇事總是沖在最前面,但是後來他漸漸變得不再願意多管閑事,像是突然之間悟透了人生一樣,當真成為了一個無情之人。
可容尋卻覺得先輩們創建無情道的初衷,本就是要讓修行者忘卻凡情以得仙道,而後才能更好地造福百姓。而相楠現今的所作所為,顯然有悖于容尋的想法,這也是二人漸行漸遠的緣由之一。
昔日整天黏在一起的好友不再,而現在自己身邊卻是別人的身影,容尋不由得感嘆世事無常︰“真是沒想到,如今竟然是你我二人站在一起。”
一個“軟弱無能”之人與一個“靠女人上位”的人,听上去倒是相配。
塵蒔對容尋與相楠之間的矛盾多少也是知曉一些,于是他刻意繞開有關相楠的話題︰“那究竟是怎樣的問題,還要寒丫頭專程寫信來?”
這番話將容尋從思緒中拉回,他稍稍頓了頓,而後回答︰“你來的時候,信我還沒看完。”話音剛落,又繼續展開信紙看了起來。
塵蒔就乖乖地站在一旁等。須臾,容尋就將手放下,塵蒔去瞧時,就見對方緊緊皺著眉頭,正在思索著什麼。他忍不住去關心︰“怎麼了?莫非是他們在陸陽城遭遇了什麼變故?”
容尋搖搖頭,眉頭依舊沒有舒展開,“非也……她是在問我有關魔族聖雙子的事。”
“魔族聖雙子?不是已經抓到一個了嗎?負責看管的人是連漾師兄而非師兄你,她為何不直接去找連漾師兄呢?”塵蒔百思不得其解。
容尋當前也是一頭霧水。但當他再度展開信件仔細閱讀甚至想要理解其中隱藏的含義時,他這才恍然大悟——寒書謠來找自己,正是因為在他為楚渙所造的幻境中她已經知曉了自己曾到過魔界之內!
這個結論其實很好推測︰首先,鹿括是在幻境中的邊界降臨的,寒書謠在最初之際雖不清楚這點,但她在幻境中作為真神是可以派遣神使調查各地的情況的。既然鹿括沒有來到人族境地,那必然是去了魔界;其次,另外幾位仙師的去向寒書謠也已清楚。相楠不願意告知當年之事,那便只有他了。
“我知道了!”容尋驀然抬頭,衣袖在身前輕輕一揮,頃刻之間在他跟前出現一張由靈力幻化而成的桌子,容尋將白紙重重放在桌上,而後提筆,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
塵蒔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悄悄湊上前來,“師兄,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此事你並不知曉,不過你也該有知情權。”接著,容尋便同塵蒔毫無保留地講述起兩千年前他與相楠一同闖入魔地一事。
塵蒔聞言瞳孔之中滿是震驚,“此事當真?”他還是不敢相信。“千真萬確。”容尋的眼神堅定、毋庸置疑。
這回輪到塵蒔陷入沉思,“我還以為,魔族聖雙子是最近幾百年才出現的,沒想到……他們竟已經存在這麼久了!”
“嗯,我也是後來在整理記憶時,才得此發現的。”容尋一邊說著,一邊思索著如何回信。塵蒔在一旁听得入神,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那寒丫頭的信里都說了些什麼?突然提到兩千年前之事,怕是遇到什麼棘手的情況了。”
容尋手一頓,抬頭看向塵蒔,眼神中閃過一絲憂慮。猶豫片刻,容尋將信遞給塵蒔,“她並未在信中說明陸陽城如今的情況,只是向我提了幾個問題。其中便有魔族聖雙子的來歷……”
塵蒔接過信仔細看了起來,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寒書謠在信中寫到︰她猜測所謂的魔族聖雙子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魔族,而是魔族依靠某種手段打造的“聖女聖子”。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從前仙門普遍認為,魔族聖雙子是魔族中戰斗力最強、是靠打斗篩選出來的兩位,可寒書謠卻並非這樣覺得,依她所看,魔族聖雙子更像是魔族專門用鮮血養出來的一樣。
相楠曾在盤龍山地下做過研究魔族的實驗,因此寒書謠便對魔族各等級的情況了如指掌。聖雙子二位有紅蓮血脈不假,否則不會有聖雙子這般高高在上的名頭,但他們在爆發紅蓮力量時卻是虛的,寒書謠與鹿括交過手,她能明顯感受到。
包括在余國皇宮眾人一起圍剿鹿括之際,鹿括竟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金蟬脫殼成功逃離,寒書謠覺得,就是因為他的身體並非他的本體,或者說他可以隨意捏造身體,所以才會神不知鬼不覺就能逃離。
寄此信來,寒書謠只想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兩千年前,容尋在魔界都看到了些什麼。
塵蒔看完信,直道這丫頭的確是聰慧過人,竟還能聯想到這地步。“所以,事實真如她所說那般,也未必沒有可能。”魔族聖雙子的來歷,本就是一個謎。魔族存在上千年,都還從未有過什麼聖女聖子的說法,直到鹿括和季灕出現。
“師兄!”塵蒔突然想到了還被關押在靈宮的鹿括,“自被關押以來,那小子好像的確是有些不對勁……”
雖說鬧還是在鬧的,但總給塵蒔一種換了一個人的感覺。鹿括的瘋癲是隨心所欲的,而前幾日塵蒔去看時,被關押的“那個人”卻更像是在為了“瘋”而“瘋”。
“不會吧……”容尋喃喃自語,越想越覺得可怕。倘若鹿括當真已經逃走,那留下來的那人是誰?鹿括本人又在何方?
“師兄莫慌,”塵蒔提議道,“我認為,此事尚未調查清楚,如今也不過是猜測,還是莫要打草驚蛇。燁靈門派已經無法做到團結一心,那就更不應該讓這件事來擾亂人心。”
“你說得有道理。此事還需謹慎,不能讓太多人知曉。”說完,容尋快速在腦海中整理好措辭,接著加快書寫的速度,將寒書謠想知道的所有一切寫完後再將信折好,接著施展法術準備寄走。
而在陣法已經完成一半的時候,容尋又忽然停住。“師兄怎麼不繼續?”塵蒔疑惑張口。容尋眉頭微鎖,緩緩開口︰“我方才尋見那小石路之上的螢火,突然想到一個傳說。”
一個……創世之神以泥土造人的傳說。
次日清晨,孫南宥從睡夢中醒來。他難得夢到了過去在現實世界中的事,有他的祖母、舅舅、還有小時候一起玩的朋友。夢里失去了一切令人煩惱的事,仿佛永遠美好。
但實際上的是,祖母年老力衰、舅舅遠出打工、就連曾經的好朋友也越走越遠。而他孫南宥呢,被人欺凌辱罵,然後掉進了這個世界里。
孫南宥起身坐在床上發呆,一遍又一遍回想著剛才的那個夢,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留住那些美好回憶。直到他注意到周圍陌生的環境,他才猛然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事!
于是孫南宥趕忙起身收拾好自己,折騰一番後才終于莽莽撞撞地奔跑過去開門。
開門的一瞬間,他就呆住了,沈煜和孟初居然還在這兒!
孫南宥茫然看向二人,只覺得他們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勁,連氛圍都變得和昨夜不太一樣了。莫不是在他睡覺之時又發生了什麼?
“阿宥……”孟初輕聲喚道,嗓音沙啞得不像她自己。仔細去看,才發現孟初的眼角竟含著淚花。孫南宥見此情形有些不知所措,待孟初走過來將他一把摟在懷中,他與孟初身後的沈煜對視,在沈煜的眼神中,孫南宥看懂了……
是因為那個秘密。
“孟初姐……”孫南宥嘗試去喚她。听到孫南宥的聲音,孟初再也抑制不住——她顧不得一切放聲哭泣,哭得淒涼、哭得動人。她流下的淚水,是憤怒的、是悔恨的。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孟初不停說著,把臉埋在他肩頭,淚水浸透了衣衫。
孟初哭得很傷心,孫南宥也是第一次見到她這副樣子,他心口一陣刺痛,仿佛也是被這哭聲所感染。他輕輕拍著孟初的背,在這種時候,他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字句去安慰對方。
殊不知,當自己單薄的身軀在孟初臂彎中僅是僵硬了一瞬,孟初就十分敏銳察覺到。一想到他在孫府甚至連飯都吃不飽,孟初就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殺了!
沈煜走上前,輕咳了幾聲,提醒道︰“我們該走了。”
即便有這句話,孟初仍舊是不願意放開,孫南宥有些為難地看向沈煜,卻見沈煜並沒有太多反應,只是說︰“既然舍不得,那便和我們一起走吧。”
這句話是對孫南宥說的。
聞言孟初即刻抬頭,離開孫南宥的懷抱卻又緊緊抓住對方的手,“是啊,阿宥,他們對你不好,你跟我們走,阿姐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的!”
孟初的語氣堅決,眼神里更是滿滿地堅定不移,這卻難為了孫南宥,他答應過千葉,不會再亂來的。可看到孟初這樣的神情,他又于心不忍……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不行!”孫南宥一咬牙,掙脫開了孟初的束縛,“我不會走的!”
這句話無疑是震驚了在場的另外兩個人,瞳孔之中滿是不解。孟初在震驚之余輕聲詢問,那神色仿佛是覺得自己听錯了,“阿宥,你說什麼?”
孫南宥也很不想這樣,但事已至此,他別無辦法,“孟初姐,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我不能離開這里。”
“什麼苦衷?莫不是他們為難你了?你只管同我說便是,阿姐會護你周全的!”孟初急得眼眶又紅了,她這次是真的迫切想要帶孫南宥離開。
可這又怎麼能夠說的清?!他們始終是故事里的人物,哪里會懂得他一個外來者的苦楚?!孫南宥欲言又止,解釋的話到嘴邊又怎麼也無法開口。
沈煜的目光在孫南宥緊繃的指節上停留片刻,那雙手此刻正無意識地攥著衣角。他輕嘆一聲,聲音低沉卻堅定︰“人各有志,我們不強求。但記住——”他向前半步,陰影籠罩著孫南宥,“如若遇到什麼困難,只管來找我。”
孫南宥睫毛輕顫,喉結上下滾動。當他抬起眼時,眸中翻涌的感激幾乎要溢出來︰“留在這里是我自己的選擇……”他聲音很輕,卻像釘子般楔進青石地磚,“我絕不後悔。”
“阿宥!”孟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入皮肉。她眼底泛著水光,聲音卻比刀鋒更利︰“若他們敢動你一根頭發——”話到此處戛然而止,化作一聲哽咽,“你記著,阿姐的銀針既能救人,也能……也能……”
“我知道。”孫南宥反手握住她顫抖的指尖,忽然露出少年時代那種明亮的笑容。這笑容刺得孟初雙眼生疼。
當兩人的身影最終消失在瞳孔之中時,孫南宥仍站在原地。遠處傳來侍女的聲音,他這才驚覺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四道月牙形的血痕。
喜歡穿書之再也不要當炮灰了請大家收藏︰()穿書之再也不要當炮灰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