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節的晚宴在四合院的敞軒花廳舉行，檐下掛滿的手制花燈將夜色染成暖黃。
廊邊水池中緩緩輕蕩著一只烏蓬船。南流景笑道︰“說好了啊！這回誰先醉，就躺到船上去，為大家表演‘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慕洛筠望著石桌上那壇新啟封的青梅釀，琥珀色的酒液在燈下泛著微光。
"這酒得有個名字。"玉曉熙將白瓷酒盞推到慕洛筠面前，鏡花水月繡的披肩滑落肩頭，露出鎖骨處若隱若現的星紋胎記。
慕洛筠指尖輕撫酒盞邊緣，忽然抬頭望向庭院角落那株盛開的海棠。夜風吹過，幾片花瓣飄落池中，激起細微的漣漪。
慕洛筠凝視著池面浮動的花瓣，月光透過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忽然想起那年春分，雲夢澤在樹下教他們辨識酒曲時，曾說"酒是沉眠的月光"。
"就叫"夢浮生"吧。"她輕聲道，舉起酒盞對著明月遙敬，指尖蘸著酒液在石桌上寫下這三個字。眾人靜默間，她望著池中星月倒影，緩緩吟誦︰
"暮雨初收，星舟池漾，舊苔屐痕如篆。
倦寫東風，奈枯毫詞緩。
釜煙散，縱有、魚書萬疊誰寄？雁字雲疏天淡。
衾暖夢沉，怯寒砧催晚......"
她的聲音漸漸沉入某種韻律，眾人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文幀秋、陌長安推開會議平板，童芷語收回正研究的星盤，風旌揚、寧滄瀾放下杯盞，西樓、武伯騁縮回行酒令的手，連廊下的綠鸚鵡也不再說饒口令。
墨香洇成星河，詞句似陳釀傾杯，字字凝著月華，流淌在時光的喉間。陌長安若有所感，抬眸望向對面池畔——月光下似有故人身影，在含笑望著這邊的良朋閑坐燈火可親。他握杯的手微微發顫，酒液濺在袖口的星紋上，暈開一片暗色。
"憶華年、對飲離觴淺。
流光醉、獨酌空樽滿。
莫道緣果塵因，浮生皆如霰。
又逢春、簌簌飛花院。
參商轉、聚散分霄漢。
海棠落、猶記青衫，望蓬山路遠。”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池面恰好掠過一陣風。慕洛筠恍惚看見對岸站著一襲青衫綽影，衣袂翩然一如夢中的模樣。她眨了眨眼，那里只有一叢隨風搖曳的雲霧茶樹。
"好一個《拜星月慢》！"文幀秋擊節贊嘆，眼眶卻微微發紅，"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我們都會記得......"
"這酒..."童芷語抿唇細品，"怎麼有股海棠香？"
眾人靜默。院中那株百年海棠確實暗香浮動，這是當年雲夢澤親手栽下的異種。慕洛筠腕間的鏤空香囊球發出輕響，流甦上綴著的銀鈴在風中叮咚——那里頭裝著她新研制的"海棠春醒"香丸。
慕洛筠將酒一飲而盡，青梅的酸甜中帶著微苦，恰似詞中滋味。醉眼朦朧間，她看見冰悅正偷偷用手機對著水池對面調試什麼，少女腕間的智能手環閃爍著藍光。
晚宴散後，慕洛筠獨自來到海棠樹下。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與樹影交錯成網。
夜露已凝，花瓣上綴滿細碎的水珠。她踮起腳尖，將寫著詞稿的灑金箋系在枝頭，腕間香囊球隨著動作散發出"海棠春醒"的幽香。
"雲夢澤，我如今也會制香了。"她對著虛空輕語，指尖撫過樹皮上深刻的年輪。那里藏著她年少時刻的"雲"字，如今已被歲月撐開裂紋。
"我按古籍復原，用了沉、檀、龍、麝四味主香，卻始終調不出記憶里的味道......"她撫著樹干輕語。樹皮上那些經年的刻痕還在︰某年夏至他們量過的樹圍，某次暴雨後記錄的水位，還有...她突然摸到一處泛著青綠的刻痕︰“海棠留香，此生無憾......”
字跡清雋如竹，分明是......
記憶如倒流的溪水漫上心頭——
"都說海棠無香，此生一憾。"年少的慕洛筠撫著花苞嘆息。
身旁的青衫男子輕笑，指尖點上她眉心︰"有個地方的海棠皆香，等你有緣去看了，此憾也就......"
穿林風再度襲來，打斷回憶也驚動了香囊球。銀鈴般的聲響中，慕洛筠仿佛又听見那個未盡的承諾。她望著滿樹繁花，咀嚼那人當年話中真意——或許，遺憾本身，就是最動人的留白。
夜風送來悠揚的樂曲聲。涼亭那邊，譯萱正在彈新譜的《夢浮生》，無忌用刻刀在琴尾雕著纏枝紋，飃含幾位小姐妹在娓娓伴唱。慕洛筠望著他們青春洋溢的臉龐，忽然明白雲夢澤當年說的"因緣際會"——原來傳承本身就是一場盛大的重逢。
夜風驟起，吹得滿樹花枝簌簌。慕洛筠仰頭望去，最高處那朵海棠正在月下舒展花瓣，花心兩點金黃花蕊，恰似故人含笑的星眸。
"原來，只要思念在，你就會一直與我們同行。"
東廂房里，陌長安正在教涵宇調試非遺數據庫；西窗下，文幀秋給孩子們講著皮影戲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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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香氣愈發濃郁。慕洛筠忽然對“境由心生”更悟了一層——所謂鏡花水月，從來不在遠方，而在每個傳承者的心田。
"慕姐姐！"冰悅的聲音從回廊傳來，"看我給你準備的終極禮物！"
少女捧著平板電腦跑來，屏幕上顯示著ar建模界面。她對著海棠樹按下確認鍵，霎時間，無數光點從設備中涌出，在空中匯聚成青衫男子的虛影。
"雖然只能維持三分鐘..."冰悅咬著嘴唇，"但我根據你珍藏的照片做了骨骼綁定，連衣紋流動都盡量還原了......"
慕洛筠怔怔望著那個對她微笑的虛影。二十年光陰在這一刻坍縮成池中一粒星子，她終于淚如雨下。
虛影消散後，冰悅悄悄離去。慕洛筠解下香囊球掛在枝頭，看它在風中輕旋。香氣與月光交織成網，打撈起所有沉沒的往事。
這一瞬間，她如醍醐灌頂，從懷中取出vr眼鏡。設備啟動的藍光里，"非遺之城"的程序自動跳轉到隱藏模塊——那是處從未公開的虛擬空間︰鏡花水月境，漫山遍野的海棠林中，雲夢仙君坐在青玉案前，案上擺著一卷未完成的《非遺圖譜》，一旁方壺香爐正升起裊裊的引夢香。
"冰悅的禮物給了我啟發..."慕洛筠的聲音混著電子雜音，"心之所向，境之所在。若海棠無香，異種卻能留香；那海棠春醒，縱鏡花水月難尋，我們亦可再造夢！"
虛擬世界的海棠紛紛揚揚，有幾瓣穿過數據屏障，落在現實世界的詩箋上。那紙上"蓬山路遠"的"遠"字末筆的墨痕隨月影游移，像極了雲夢澤織出的一尾夢魚。
木船上，玉曉熙悄悄收回望向樹下的目光。她摩挲著手中半塊殘鏡——鏡框上的纏枝紋與慕洛筠香囊球的紋樣本是一對，鏡面映出天上星河。
夜露漸重時，風旌揚的箭囊從架子上墜落。箭矢散落一地，其中一支響箭滾到院中央，箭桿上刻著行新添的小字︰"身安塵世，心游太虛"。
東廂房里，西樓正將老照片掃描進數據庫。點擊保存的瞬間，系統突然彈出提示框︰「檢測到隱藏人臉數據，匹配率99.9」。照片角落，那扇本該無人的雕花窗外，分明多了道模糊的青影。
翌日清晨，童芷語在石案上發現半盞殘酒。酒液里泡著的海棠花瓣舒展如初，仿佛剛落下一般。她拈起花瓣對著朝陽細看，只見脈絡間隱約顯出極小的金字——是雲夢澤的筆跡︰
"諸君珍重，海棠依舊。"
番外篇︰海棠依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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