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沒有敲響辦公室的門,也沒有回到教室,我沒有勇氣。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走著,心情復雜到難以言喻,我最不能理解的一件事,人生只有讀書這一條路可以走嗎?
爸爸為什麼要如此卑微?
換我,絕對不會給任何人下跪,開除就開除唄,多大點事呀。
晚上十點,我回到家里,葉老師也在,他和老爸都很擔心我。
老爸一雙眼楮通紅,眼角皺紋很多,鬢角都是白發,沙啞問道︰
“你去哪了?電話也不接!”
我愣在原地,默默低下頭。
其實十六歲的我很叛逆,不懂得如何認錯,沉默就是回答。
身穿白衣,樣貌普通的葉老師出聲打圓場,“孩子沒事就行。”
葉老師又看向我,認真說道,“百步,老師今天找了校長,將你的情況一五一十講了一遍,這事,李飛的錯,但你也不應該動手打人,校長讓你寫一封一千字的道歉信,然後留校觀察,希望你能好好改正。”
我猛然抬頭,半是意外半是松了一口氣,“學校不開除我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松一口氣,也許在內心深處,還是想讀書。
葉老師舒緩語氣,“只要你不再打架,學校就不會被開除你。”
“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見葉老師要走,老爸推了推我。
“愣住干什麼,送送葉老師。”
“啊?哦!葉老師,我送你。”我撓撓後腦勺,送葉老師下樓。
最近入了秋,夜晚的風很冷,一盞盞路燈指引前方的路。
可我卻看不見自己的路。
我忍不住問出藏在心中的疑惑,“葉老師,你為什麼不放棄我?”
“我是一個壞學生,我……”
葉老師抬手打斷了我的話,“什麼叫好學生?什麼叫壞學生?”
“學習成績差,打架,不听課,稍微叛逆,這就叫壞學生嗎?”
我反問,“這不叫壞學生?”
“百步。”葉老師拍拍我肩膀,回憶著說,“記得高一那年,有家長來學校鬧事,一名懷孕的女老師被扇了一巴掌,還被踢了一腳,差點流產。”
“當時你口中的好學生,躲在遠處,深怕被牽連,而你喊上三五名所謂的壞學生,沖過去就把鬧事的家長按在地上。”
“我的意思,一個人的好與壞,不是通過分數的高低來決定。”
聞言的我咬咬嘴唇,“葉老師,對不起,我不喜歡打架,都是他們惹我,說的一些話太難听了,有時候踩我凳子,有時候撕我的書。”
“我忍不了一點。”
葉老師輕語,“你可以用更好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比如告老師。”
“啊?我都十六歲啦,告老師,這也太丟人了!”我不接受這種做法,那一定會被很多人嘲笑,我挺好面子的,尤其在同齡人面前。
葉老師一邊走著一邊問我,“可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打架的後果你能承擔嗎?對方要你賠醫療費,你能拿出錢來嗎?”
“另外,你今天跟他打一架,問題就能解決嗎?”
“百步,你可以沖動,可以把對方打到住院,前提你要有能力承擔後果,而不是讓你的爸爸替你承擔。”
葉老師揉了揉我的腦袋,“下次他們欺負你,就來告訴我,作為一名老師,保護自己的學生,是職責。”
頓了頓,葉老師半開玩笑道,“我高中那會也打架,比你這個凶多了,打群架,一群人約個地方,不要命的打,後來我明白,跟校霸打架沒有意義。”
“說句中二的話,男人的拳頭應該用來保護比自己弱小的人。”
保護比自己弱小的人……我一遍遍默念,深深被觸動。
我不知道哪里燃起的斗志,站在路燈下,慎重其事道,“老師,我不確定現在努力還來不來及,我一定會好好听課,盡量去學習。”
葉老師欣慰點頭,“努力永遠不會晚,你現在只是高二下學期,哪怕距離高考只剩十幾二十天,你只要努力,就一定有收獲!”
學校門口,我與葉老師分別,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我低語︰
“葉老師,謝謝你。”
僅一夜之間,我的心判若兩人。
我永遠不會忘記,老爸為了我下跪的事,也永遠不會忘記,好學生和壞學生的定義,原來不是分數的高低。
我似乎……還有救。
從那之後,我開始認真學習。
誰欺負我,我直接告葉老師,兩三次之後,那些人似乎怕了,似乎無趣了,換了一個人欺負。
呵,我同樣告葉老師。
那些所謂的校霸,被請了幾次家長,一個個變得比鵪鶉都乖。
高三上學期,我成績提升了一點點,從全班倒數第五,突破到第四十名,全班一共五十三名學生。
我很沮喪,高一和高二課程落後太多,不是努力就能听得懂,就能學會。
我漸漸失去學習的動力,開始擺爛,換到最後一排靠窗位置,用書本擋住老師的視線,沉浸在小說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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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比晦澀難懂的公式有趣多了。
期中考下來,我成績倒退許多,葉老師察覺不對勁,找我談話。
畢竟我上葉老師的課一直很認真,他不知道我上別的課的情況。
辦公室里,葉老師問,“我听語文老師講,你最近上課玩手機?”
我站著,雙手背在後面,坦言,“葉老師,我實在學不會那些公式,記性也不好,喊我起來回答問題,一問三不知,搞得我不想學了。”
“所以你放棄了?”葉老師追問。
我沉默不語,不知道如何回答。
放棄嗎……我好像不是讀書的料。
葉老師喝了一口水,“你知道,為什麼你的父親非要讓你讀書?”
“讀書是一條出路。”我口吻不太確定。
葉老師點頭,又搖搖頭,“你父親很辛苦,他不希望你成為他。”
“我當年跟你一樣,不愛學習,天天打游戲和看小說,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醒悟,我問我自己︰這是我想要的人生嗎?”
“我的家里也不富裕,父母給不了我太多幫助,我不走學習這條路,等待我的,是去做一些我不願意去做的工作。”
“你不讀書,能干什麼?天天躺在家里打游戲,還是找一個工廠上班?”
“讀書很難,這我知道,但你應該學會一件事,不放棄自己。”
不放棄自己!!!
我再次被葉老師說服。
我重新復盤,尋找新的學習方式,不懂的問題就大膽去問老師。
兩個月後的期末考,我突破到三十五名,很大的一次進步。
我想把這個消息分享給老爸,可當天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老爸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這一消息如晴天霹靂,我拿著手機,說不出一句話來。
很奇怪,我心里非常平靜,也沒有想哭,我好像壞了的木偶。
從醫生口中得知醫院位置,我換上鞋,出了門,打車前往醫院。
路上,我看著車窗外的街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可能什麼都沒想。
我抵達醫院,找到給我打電話的醫生,他帶我去了一個房間。
室內陽光充沛,有一張病床,床上是一具被白布遮住的尸體。
那一秒,我情緒爆發,癱軟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痛苦哀嚎︰
“爸!!!”
“啊!!!”
我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喉嚨像被什麼卡住一樣。
只能發出一聲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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