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人此言差矣,\"正當官廳眾人因為突如其來的\"涼水\"而變得心情更加壓抑沉重的時候,默默立于魯欽身後的副將張彥芳便是肅聲回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昆明城高糧足,又有將主坐鎮,兵縱使那土司狼兵人多勢眾,也難以跨越雷池。\"
\"我等只需固守城池,待到朝廷大軍趕到,這些擁兵自重的土司不過土雞瓦狗,一觸即潰。\"
他出身京營,于三年前隨同魯欽趕至西南平亂,並以秋風掃落葉之勢,于敘州府外全殲永寧宣撫使奢崇明的殘兵敗將,對于作為\"天子親軍\"的京營以及由魯欽親自選拔操練的虎賁擁有無與倫比的信心。
\"洪大人的意思呢?\"心中猶豫不決之下,巡撫謝存仁果斷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語多時的右布政使洪承疇。
這位被天子未雨綢繆,提前委任的封疆大吏,可是經歷過大場面的。
聞聲,面容堅毅的三省總理魯欽也是不自覺的看向與他同為\"帝黨\"的洪承疇,眼中涌現出一抹異樣的神采。
早在他駐扎曲靖府的時候,便曾收到過來自于紫禁城的\"密旨\",天子授意如若雲南土司叛亂,一應事宜可與洪承疇商議抉擇,不必事事報予中樞。
換句話說,洪承疇接下來的態度,將直接決定這場西南禍事的走向。
\"魯將軍老成持重,\"在官廳眾人各式各樣的眼神注視下,面無表情的洪承疇緩緩向前,盯著桌案上的輿圖說道\"滇東十二土司,向來以阿迷州普氏和王弄山沙氏為首,不可輕信。\"
\"但其余土司卻也是一丘之貉。\"
\"這些土司往日礙于黔國公府的影響力以及朝廷的威勢,或許尚不敢輕舉妄動。\"
\"但如今滇東震動,其余擁兵自重的土司如何肯錯失良機?!\"
提及此事,洪承疇猛然提高了些許嗓音,成熟干練的臉頰上充斥著溢于言表的凝重\"本官只怕川貴也會風雨飄搖吶。\"
盡管雲貴川的土司從來不是一條心,但當朝廷露出頹勢的時候,這些看似恭順的\"看家犬\"又會不約而同的露出爪牙,啃食瓜分朝廷的血肉。
嘩!
經歷過短暫的錯愕過後,人滿為患的官廳中頓時響起了嘩然聲,本就因滇東土司起兵造反而黃惶恐不安的雲南官員們盡皆大驚失色,就連身經百戰的三省總理魯欽也是微不可查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依著洪承疇的分析,黔國公沐昌柞病逝所帶來的影響,並非僅僅局限在雲南境內,而是有可能蔓延到川貴地區?
\"洪大人,應該不至于此吧。\"
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左布政使彭應明勉強自枯瘦的臉頰上擠出一抹苦笑,像是自我安慰般的反駁道\"永寧奢氏的教訓尚且歷歷在目,四川的土司們如何敢輕舉妄動?\"
\"至于那貴州土司,天子又在貴陽埋下重兵,應當也足以令其投鼠忌器才是。\"
許是被彭應明那侃侃而談的情緒所感染,官廳中眾人難看的臉色均是好看了許多,唯有三省總理魯欽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三年前,四川永寧宣撫使奢崇明起兵叛亂,戰火一度蔓延至成都城腳下,後在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的運籌帷幄之中之下,成都方才轉危為安。
永寧奢氏敗亡之後,朝廷將其\"故地\"改土歸流,隸屬于敘州府,設立兵備道,將永寧余孽打散,使得在當地傳承了數百年之久的永寧夷人徹底化作歷史雲煙。
為了進一步掌控川貴,天子還升任石柱宣慰同知秦民屏為貴州總兵,率領麾下的\"白桿軍\"坐鎮貴陽,防備距離貴陽不過百余里的水西安氏。
故此按照常理來說,得益于天子這一系列恩威並施的手段,川貴的土司應該不敢參與到這一次的\"騷亂\"才對。
\"希望如此吧,\"望著眾人那彷徨不定的眼神,洪承疇在猶豫片刻之後,終是沒有將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有些事,還是私下里說比較好,不然就容易造成恐慌。
\"報!\"
\"巡撫大人,東川急報!\"
正當雲南巡撫謝存仁在心中醞釀說辭,準備提升一下眾人士氣的時候,官廳外便是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並伴隨著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頃刻間,謝存仁的心中便是咯 一聲,隨即便目瞪口呆的看向面色瞬間嚴肅起來的洪承疇,只覺身體里的鮮血仿佛凝固一般,滿是寒意。
難道真被這洪承疇一語成讖了?!
這東川府,可是雲南和四川接壤的門戶,重要性與那曲靖府相比也是不遑多讓。
\"啟稟巡撫大人,\"不多時的功夫,官廳的大門便被幾名氣喘吁吁的驛卒推開,而這些人接下來的話語也是讓官廳中的氣氛瞬間如冰雪般冷凝,空氣中也彌漫著讓人手足無措的寒意。
\"東川急報,東川宣撫氏祿威于數日前起兵造反,現已越過尋甸府,不日便將抵達昆明府!\"
轟!
盡管驛卒的聲音不算洪亮,但對于在場的官員卻是猶如晴天霹靂,不少膽小的吏員甚至控制不住雙腿,滿臉絕望的栽倒在地。
真被洪承疇大人說中了!
這一次由滇東土司掀起的叛亂,遠比眾人想象中嚴重。
尋甸府,澄江府,分別位于昆明府的北邊和南邊,平日里靠著得天獨厚的天塹,牢牢扼守著核心位置的昆明府。
\"怎會如此,尋甸府有府兵過萬,怎會如此輕易淪陷?!\"
顧不上驚嘆東川祿氏的來勢洶洶,率先反應過來的魯欽便是急不可耐的朝著欲哭無淚的驛卒詢問道。
澄江知府棄城而逃,滇東的土司們尚沒有完全佔據澄江府;為何這府兵過萬的尋甸府如此輕易的淪為東川祿氏的囊中之物。
\"魯將軍有所不知,\"強忍住喉嚨中不斷上涌的癢意,雲南巡撫謝存仁哆哆嗦嗦的開口\"這尋甸府雖然早在嘉靖年間便被朝廷改土歸流,但土司安氏仍是死而不僵,一直盤踞在魯兀山附近苟延殘喘。\"
\"更要緊的是,這尋甸府土司安氏,與那貴州水西安氏,似乎同出一脈...\"
聞听此話,哪怕魯欽深知雲南境內土司勢力盤根錯節,也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旁的洪承疇也是猛然握緊雙拳。
那水西安氏在鴨池河畔傳承千年也就罷了,可行政規劃隸屬于四川布政司的烏撒府和烏蒙府土官也為安氏,如今就連這隸屬于雲南布政司的尋甸府土官也是安氏一脈?
許是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壓力,官廳眾人一時無人說話,只是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貴州方向,心中頗有些泰山壓頂的感覺。
若是沒有意外的話,只怕那水西安氏,也要有所行動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