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簌。
半晌,幽靜許久的石洞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或許是做賊心虛,哪怕明知曉此地乃是他們兩家土司的地盤交界,遠處還有族中狼兵巡視,但石洞中的三人心中仍是咯 一聲,臉上彼此露出了戒備的神情,粗糙的右手也是不約而同地按在了腰間的長刀上。
在雲南這片地界上,可是不乏\"黑吃黑\"的故事。
在彼此對峙,卻又沉默不語的詭異氣氛中,一名身著皮甲的夷人匆匆走進石洞,神情興奮的呼喝道\"稟告兩位土司大人,東川土司祿威派人送來信件!\"
原來如此!
面面相覷之下,沙源與普名聲彼此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之後,又重新坐回到之前的位置,臉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獰笑,而沙定洲則是快步向前,從侍衛手中接過密封的竹筒,取出里面的書信,借著火光細讀。
只一眼,沙定洲原本緊鎖的眉頭便是舒展開,而後更是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
\"阿爸,普大哥,\"因為情緒過于激動,沙定洲的聲音竟是有些顫抖\"祿威說,他已下定決心起兵,準備從東川方向進攻,與我等形成夾擊之勢。\"
\"事成之後,咱們三家共同瓜分昆明府這塊膏腴之地。\"
停頓少許之後,沙定洲又急不可耐的嚷嚷道,\"他還說,貴州的安邦彥也有意響應,只待咱們起兵!\"
嘩!
盡管沙定洲的聲音不算洪亮,吐字也不算清晰,但在普名聲和沙源二人听來卻是猶如驚雷,原本平穩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不約而同的投向東川。
這東川府可是雲南和四川的交通要塞,一旦東川祿氏有意起兵,便可和他們遙相呼應,對昆明府形成包夾之勢。
此等形勢下,官兵若是想要再從外地調兵,便只能繞道雲貴川交界的曲靖府,要是走曲靖府,朝廷的大軍勢必會途經烏撒府。
而這烏撒府可是早在萬歷年間的時候,便被水西安氏牢牢把控。
如此說來,官兵從外地進滇的路線豈不是全被堵死了?
想到這里,性格相對急躁些的普名聲便猛然起身,神色癲狂的在洞內來回踱步,獸皮靴踏在石地上發出沉悶的回響,腦海中閃過萬千畫面。
不提那傳承千年的水西土司,光說那地處昆明府正北方向的東川祿氏便是一個莫大的強援,勢力比他們阿迷州普氏只強不弱。
但問題是\"黔國公\"這塊金字招牌實在是太硬了,實在說不準滇東其余的土司們會跟自己一條心呢。
更何況他收到消息,說是坐鎮曲靖府一年有余的\"三省總理\"魯欽于前幾日率軍返回昆明府城,此事足以說明官府並非對他們土司沒有提防之心。
更要緊的是,兩年前曾憑一己之力抵擋永寧奢氏大軍近半月之久的\"敘州知府\"洪承疇似乎也重新回到了西南,並且升任雲南布政使。
此人不僅是京師小皇帝身旁的紅人,更是親身經歷過戰事的干臣,治軍的手段比昆明府中那些只會紙上談兵的書生們不知強上多少。
這可是個狠人吶。
\"別猶豫了!\"一聲厲吼過後,滿臉不忿的沙定洲有些粗暴的推翻了身前的桌案,振振有詞的咆哮道\"今時不同往日,明國這兩年內憂外患不斷,先有遼鎮建奴,後有白蓮余孽,听說前段時間東南那邊還出了事,被勞什子紅夷人佔據了一個島。\"
\"如今天賜良機,我等夷人若是不再想辦法做些什麼,如何對得起祖宗?\"
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大有些破罐子破摔架勢的沙定洲迎著沙源和普名聲的注視,滿臉不屑的諷刺道\"我知道你們在懼怕些什麼,不就擔心那老而不死的沐昌柞嗎?\"
\"假若沐昌柞那老頭要是還活著,何至于如此裝神弄鬼?!\"
\"別再瞻前顧後了!\"
呼。
激昂慷慨的咆哮過後,取而代之的便是死一般的寂靜,石洞中的空氣仿佛停滯一般。
沙源和普名聲這兩位掌權多年的土司不約而同的回想起自己仰仗官府和黔國公府鼻息而生存的那段\"恥辱\"歲月,脖頸處不知不覺便青筋暴露。
對于普名聲而言,他的父祖都因起兵造反,遭受到官府和黔國公府的無情鎮壓,為父祖報仇的信念一直被深埋于心;對于沙源而言,那黔國公沐昌柞雖是他的\"貴人\",卻也是他的\"主人\"。
這些年,他不知听過多少明里暗里的譏諷,說他沙源不過是沐昌柞養的一條看門狗。
\"世伯,\"終究是報仇的信念最先戰勝了理智。
身材魁梧的普名聲突然轉身,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定洲說得有理,從那朱重八建國開始,咱們雲南土司的日子便是一天不如一天。\"
\"兩百多年的時間過去了,朝廷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削弱咱們土司的權柄和地位,絲毫沒有將咱們放在眼中。\"
\"如今明國內憂外患不斷,那小皇帝又窮兵黷武,估計早就將國庫打空了。\"
\"不管那沐昌柞死不死,我普氏都不會再坐以待斃了!\"
感受著普名聲話語中那不加掩飾的戾氣,猶豫不決多時的沙源也終于下定了決心,眼神冰冷的點頭道︰\"拼了。\"
北邊有東川祿氏替他們拉扯朝廷的注意力,東邊又有水西土司盤踞在鴨池河畔,讓貴州和四川方向的援軍難以順利通過烏撒府,他們已經是立于不敗之地了。
\"速速派人回信,\"許是怕沙源和普名聲冷靜過後反悔,沙定洲趕忙趁熱打鐵的朝著洞外嘶吼道\"就說我沙氏和普氏將于五日後起兵,沿著金沙江逆流而上,蕩平昆明府!\"
\"哈哈哈!\"
\"說得對,蕩平昆明府。\"
終究是掌權多年的土司,在徹底下定決心之後,沙源和普名聲二人便將此前的猶豫盡皆忘于腦後,豪放的獰笑聲也在空曠的石洞中炸響,並順著燥熱的夜風,飄向遠處的哀牢山。
五日之後,兵發昆明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