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倒是實誠。\"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天子的輕笑聲終是打破了堂屋中幾乎讓人窒息的沉默,而惶恐不安的王實也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暗道這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像傳聞中那般喜怒無常,這脾氣比他還要強上許多。
捫心自問,假若他知曉有人偷了自己的錢,不說鬧得人盡皆知,最起碼也得在門前跳罵幾句,絕不會像天子這般鎮定,好似無事發生一樣。
更何況,他已經指名道姓的將\"小偷\"揪了出來。
\"城中糧店的生意如何?\"
沒有在意不知何時轉身離去的御馬監提督,以及庭院中若有若無的嗚咽聲,朱由校重新將目光投向眼前的王實,淡然如水的臉頰上也泛起些許嚴肅。
盡管如今大明各地都建造有儲存糧食的\"糧倉\",但因吏治崩壞的緣故,這些用于不時之需,維系帝國運轉的糧倉早就名存實亡,淪為地方上士紳們斂財的工具。
若是踫上心中殘存著一絲道德底線的\"體面人\",至多也就是利用這\"糧倉\"做些倒買倒賣的營生,將糧倉中的粟米\"以次充好\";若是踫上些行事肆無忌憚的莽漢,或者地方監管不利的偏遠地區,甚至出現過直接將\"糧倉\"搬空,最後放把火了事的情況。
即便事情鬧大,也會因為\"查無可查\"而不了了之。
在去年夏天,山東白蓮教首徐鴻儒以\"佛母降生\"的由頭擁兵造反之後,對中樞早有不滿的南京士紳們順勢便中斷了漕運,使得北京城中的糧價一度飆升至戰時的十倍不止。
若非京師乃是首善之地,兼之朱由校早有準備,提前抽調了部分軍糧用以緩解城中的恐慌氣氛,只怕\"缺糧\"的陰影要一直籠罩在京師百姓的心頭之上。
京師尚且如此,作為戰爭核心的山東兗州府和濟寧州自然是更加不堪,不僅城中糧價飆升,而且用作戰時儲備的糧倉也盡皆毀于\"大火\"之中,城中儲存的糧食不翼而飛。
經過這個教訓之後,朱由校便萌生了通過內臣或者其余心腹黨羽扶持成立一個類似于\"皇商\"的組織,負責經營糧食和食鹽等涉及到民生根本的行當。
換句話說,朱由校想擁有直接通過\"糧食\"控制地方的權利和能力。
\"回陛下的話,除卻某些特殊情況,咱們京師的糧價的價格一直都還算平穩,僅次于那號稱魚米之鄉的江南以及湖廣地區。\"因為猜不透朱由校的用意,家族數輩皆是為皇室打理\"皇店\"生意的王實便小心翼翼的回應道,同時觀察著朱由校的表情變化。
在他看來,作為大明之主的天子假若真的像傳聞中那般\"貪財\",希望通過生意增添皇室進項,大可讓內侍直接亮出\"皇家\"的身份,而且也無需選擇利潤極低的糧食生意。
畢竟作為一國之君的天子,總不能像那些黑了心的商人一樣囤貨居奇,低買高賣吧。
\"也就是說,除卻京師之外,各地的糧價時常起伏不定?\"如今的朱由校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閑散皇子,幾乎瞬間便听出了王實的言外之意,眼神也變得冷峻冰冷。
眼下西南戰事將起,遼東的建奴們也在一旁舔舐傷口,隨時有可能兵臨北京城下,再加上即將登上歷史舞台的\"天災\",他心中對于糧食的渴望和需求實在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草民不敢妄言,\"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壓力,原本已是漸漸鎮定下來的王實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瞬間滑落,身軀也隨之微微顫抖著。
盡管天子所說的乃是事實,但這話他可沒法接啊!
能夠在地方上做糧食生意的,哪個不是手眼通天的\"地頭蛇\"?
\"起來,此事與你無關。\"大明積弊百年,各式各樣的漏洞破綻層出不窮,朱由校自是不會為難眼前的王實,更何況這王實也算\"實話實說\",而不是說些毫無意義的漂亮話來搪塞自己。
\"朕來問你,朕的皇店若是想要多做些糧食生意,你可有門路?\"
說來可笑,理論上富有四海,作為一國之君的大明天子因為要恪守\"不準與民爭利\"的祖訓,擁有大內背景的\"皇店\"卻只能做些和坊市與動物皮毛有關的生意,甚至規模還被嚴格控制,以免觸踫到\"百姓\"的利益。
\"回陛下的話,\"話題重新回到自己最為擅長的領域,王實的臉上再度涌現一抹自信之色\"早些年,城中的糧店多是些通州商人在操持,不過從去年夏天開始,這些商人們便陸陸續續開始兜售名下的糧店..\"
\"不過因為糧店利薄,少有人願意接手..\"听得此話,朱由校和身旁的司禮監掌印下意識對視了一眼,臉上也露出了些許古怪。
萬歷年間,號稱\"東林急先鋒\"的李三才奉旨巡撫淮安漕運,並擔任漕運總督長達十余年的時間,成為有明以來擔任此等官職時間最長的官員。
靠著與李三才的\"同鄉之誼\",諸多籍貫為北直隸通州的富紳豪商們紛紛做起了糧食的生意,並通過漕船\"公器私用\"的方式減少運輸成本以及途中的損耗。
故此,北京城及周邊直隸府縣的糧店生意,大多是通州豪商們在打理。
不過在去年夏天,一直想要回京輔政的\"東林急先鋒\"李三才因涉嫌操控士林輿論,並有意趁著自己出京平亂之際,扶持幼弟由檢監國輔政的\"謀逆\"之舉而在府中畏罪自殺。
在失去了李三才的這個靠山之後,群龍無首的通州豪商們自是不敢繼續在這弱肉強食的北京城逗留,以免受到那李三才的牽連。
\"朕知道了。\"半晌之後,朱由校不辨喜怒的呼喝聲幽幽響起,心中頗有些意外之喜的感覺。
既然這些通州糧商們願意兜售自己名下的生意,倒是省去了他重新整合,並與這些人\"競爭\"的過程。
畢竟眼下他最缺少的,便是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