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夕陽最後一抹余輝完全消失之際,圍困海州城多日的建奴大軍終是如退潮般,惶然無措的往西南方向後撤,留下了一座入目盡是斷壁殘垣的\"廢墟\"以及讓人聞之色變的血腥狼藉。
靠著星星點點的燭火,官兵們痛苦卻又激動的打掃著海州城外的狼藉,老將李如柏則是率領著海州城中碩果僅存的文武官員們親自出城,迎接遠道而來的滿桂和祖大壽等將校,以及其麾下數萬士卒。
在建奴大軍倉皇後撤不久,邁著整齊步伐的遼沈官兵們便是緩緩出現在天際線盡頭,其駭人的陣仗惹得在空中盤旋多時,準備啃食腐肉的飛禽們哀鳴不已,振翅遠走。
或許是知曉被女真大軍圍困多日的海州城即將\"轉危為安\",城中原本冷清的街道上逐漸出現了熙熙攘攘的百姓,有人在家門口上香禱告,還有人互相攙扶,前往城門處認領陣亡遭難的家屬。
一瞬之間,海州城的街頭巷尾便是掛滿了白帆,同時還伴隨著刻意壓制,但依舊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而這些悄然出現的\"動靜\"也沖淡了城中\"劫後余生\"的喜悅氣氛。
除卻自廣寧方向和遼沈方向馳援的官兵之外,海州城本地的官兵們近乎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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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城中的氣氛有些詭異,但深知\"慈不掌兵\"的將校們仍是不約而同的聚集在城池中央的\"參將府\",共同商討日後的戰事對措,時不時便傳來有些激動的爭執聲。
\"兵備大人,如今建奴接連受挫,軍中士卒必定人心惶惶,萌生怯戰心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卑職以為當主動出擊,將其逼回赫圖阿拉,讓那努爾哈赤再不敢傾巢而出,不戰而亡。\"
人滿為患的官廳中,海州參將黃龍拍案而起,聲音顫抖的朝著案牘後的李如柏拱手道,身旁桌案上微弱的燭火將其因激動而有些扭曲的臉龐映襯的隱晦不定。
\"黃將軍所言甚是,卑職也以為當主動出擊。\"話音未落,右臂被纏著厚厚一層繃帶,叫人忍不住擔心其日後還能否使得動刀的游擊將軍張盤便咬牙切齒的呼喊道。
城中的郎中已經給他瞧過了,他的右手十有八九是要廢了。
\"唔。\"
聞言,坐在案牘後的李如柏便是輕輕頷首,深邃的臉頰上露出一抹遲疑之色。
哪怕城外的建奴大軍已然主動後撤十里,但回想起今日的戰事,他仍是有些心驚肉跳;若非滿桂和祖大壽等人及時來援,並力挫女真二貝勒阿敏的瓖藍旗以及岳托的正紅旗,恐怕他們這些人早已慘死在女真韃子的屠刀之下。
依著官場的慣例,自己及時率領廣寧精銳馳援海州,並且還能在女真大軍的圍困之下力保城池不失,這已經是大功一件,甚至可以洗刷他自\"薩爾滸之戰\"以來,遭受的全部非議和質疑。
要知曉,女真韃子為了強攻這海州城,可是付出了數千人的傷亡,這可是努爾哈赤建國稱汗以來,朝廷取得的最為 赫的\"戰果\"。
此等情況之下,自己究竟是\"見好就收\",還是\"窮追不舍\"?
\"滿將軍,祖將軍,可有見解?\"半晌,李如柏沙啞的聲音幽幽響起,其目光也是投向了坐在下首並肩而坐的兩名武將。
他雖然是在場眾人中,身份和地位最高的武將,但今日海州城能夠\"劫後余生\",還要多虧這兩名有勇有謀的將校,自己也不妨听一听他們的建議。
更何況,這二人自沈陽而來,極有可能早已得到了遼東經略熊廷弼的\"指示\"。
\"敢叫兵備大人知曉,\"彼此對視了一眼過後,父輩曾與\"李家\"關系密切的祖大壽便是悠然起身,神色頗為敬畏的拱手道\"在卑職等人奉命馳援海州之前,經略大人已然命令尤世功和賀世賢兩位總兵率領麾下標營精銳,繞道山路蹊徑,突襲清河堡。\"
嘩!
頃刻間,人滿為患的官廳便是嘩然一片,剛剛經歷過生死搏殺的將校們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雖然祖大壽沒有正面回答李如柏的意思,但他們可都听懂了其言外之意。
坐鎮沈陽城的經略大人老成持重,其目光從未局限在這遼南海州,而是隔空眺望易守難攻,號稱扼守建州女真咽喉的清河堡。
假若尤世功和賀世賢兩位總兵能夠令那清河堡失而復得,城外浩浩蕩蕩的女真大軍頃刻間便會化作喪家之犬,再不敢在這遼南逗留。
此後,女真建奴也將被牢牢困在赫圖阿拉,難以染指遼南。
\"祖將軍的意思是,我等應主動出擊,為經略大人爭取時間?\"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後,迅速意識到其中關鍵的李如柏便是聲音急切的追問道。
若有可能,他比在場的任何一位將校都想親自領兵踏平那赫圖阿拉,但作為經驗豐富,統籌全局的老將,他又深諳不能因為一時的情緒波動,影響整個大局的道理。
由滿桂和祖大壽所率領的\"遼東鐵騎\"雖是表現英勇,近乎于毫發無傷的攔住了瓖藍旗韃子的攻勢,讓其損兵折將過千,但在後續與正紅旗勇士的搏殺中,卻陷入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僵局。
他雖然沒有具體過問這\"遼東鐵騎\"的傷亡情況,但保守估計也得陣亡個兩三千人。
沈陽城中的遼東經略用了好幾年的時間,方才東拼西湊的組建了這支精銳鐵騎,難道要令其盡數葬身于遼南大地?以血肉之軀為正面戰場拖延時間?
付出如此之多的傷亡代價,最後只為了得到一座清河堡,這買賣怎麼看都不劃算吶。
\"兵備大人誤會了,經略大人給我等的命令是馳援海州。\"在祖大壽的眼神示意下,滿桂順勢接過了話茬,並一錘定音的說道\"窮寇莫追。\"
\"建奴若是還執迷不悟,在這遼南逗留,乃至于強攻海州,自是正中我等下懷。\"
\"但假若建奴知難而退,我等也無需以命相搏。\"說到最後,滿桂的眼眸深處便涌動著一抹轉瞬即逝的心痛之色。
人的名,樹的影。
即便他從不妄自菲薄,但也不得不承認,那正紅旗韃子確實要比曾經交過手的藍白韃子凶狠許多,紅旗韃子尚且如此,作為女真大汗努爾哈赤親自統率的兩黃旗又該何等悍勇?
想到這里,滿桂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深感騎兵之重要;他從沈陽和遼陽帶過來的步卒們雖然同樣精銳,且裝備精良,但行動迅速過于遲緩,完全奈何不了以機動能力見長的女真韃子。
主動權,一直被女真人牢牢掌握,想打就打,想跑就跑。
\"滿將軍和祖將軍考慮甚是周全。\"
\"傳令下去,全軍戒備,密切注視女真動向。\"
就在滿桂想入非非的當口,李如柏斬釘截鐵的聲音便在官廳中炸響,惹得在場爭執不斷的將校們紛紛躬身應是。
兵備大人這是打算\"以守為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