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二，赫圖阿拉。
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便是小年了，遼東的天氣愈發嚴寒，凜冽的風雪使得本就險峻的道路愈發泥濘難走，即便是在此等環境長大的女真人，也不願隨意出門。
但在遼東腹地，作為女真人"龍興之地"的赫圖阿拉，今日卻是一副興師動眾的模樣，不僅在城門外值守的八旗勇士們多了不少，甚至就連在汗國身份尊貴的"四貝勒"皇太極也被大汗自薩爾滸城召回，于城門外等候，像是在迎接什麼人似的。
"範先生，真的確認過了？"
"朝鮮國君不僅一口答應了我大金的要求，還主動派遣使臣，回訪我大金？"
迎著空氣中飄然而落的雪花，身材肥大的四貝勒皇太極不由自主的裹緊了身上的長袍，略有些顫抖的聲音中充斥著濃濃的懷疑。
在他的印象中，偏居一隅的朝鮮雖然與他們女真人僅一江之隔，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在過去兩百余年的時間中，一直奉明廷為正朔。
如今已是淪為他們大金囊中之物的"寬甸六堡"，便是昔日的遼東總兵李成梁在朝鮮使團進貢大明的必經之路上，刻意修建的，其目的便是為了切斷他們大金和朝鮮之間的聯系。
可就在幾天前，他突然收到自己父汗的親筆書信，說是朝鮮國王李琿一口答應了他們女真人提出的要求，希望從此化干戈為玉帛。
為此，他的父汗特意將他召回赫圖阿拉，負責與朝鮮使臣"和談"。
"回四貝勒的話，"不同于面對三貝勒莽古爾泰時的敷衍，此時早已將自己當做"女真人"的範文程，對皇太極的態度很是謙卑"手底下的奴才們已是確認過了。"
"來人確實是朝鮮使團，那朝鮮國王李琿為了表示誠意，甚至還提前送了十名美人過來。"
"大汗開恩，給奴才賞了兩名。
回想起昨夜的"顛龍倒鳳"，範文程的眼眸深處便不由得泛起一抹淫邪，本是因周圍冰冷天氣導致有些僵硬的身體重新火熱起來。
該說不說，這些朝鮮娘們，就是會伺候人。
"嘿，這可就奇了怪了。"
"這朝鮮國王李琿放著明廷的大腿不抱，轉過頭來與我大金和談？"
以皇太極的身份地位，自是不在乎範文程口中的"美人"，其心中仍在不住思索那朝鮮國王李琿如此反常舉動背後所隱藏的深意。
"四貝勒，這回可就是您想多了。"
"無論是這李氏朝鮮，亦或者其前身高麗，向來是見風使舵。"
"蒙元鐵騎入主中原，高麗王朝便忙不迭的派遣使臣覲見，請求歸附；朱明太祖朱元璋建國稱帝之後，這高麗也派人覲見。"
"而現如今我大金勢大，這朝鮮自是不敢與我八旗勇士相抗衡。"
像是早已猜透了朝鮮國君李琿的心中所想，範文程的聲音卻是不大，但卻充滿了自信，令皇太極本是緊皺的眉頭也在不知不覺間舒展。
原來朝鮮人，如此卑劣嗎？
"來了.."
又過了少許，人頭攢動的城門外猛然響起了一道呼喝聲，將皇太極有些凌亂的思緒打破，也讓他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遠處。
放眼望去，在一片雪茫茫的大地之上，由近百人組成的車隊，正頂風冒雪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來，而在車隊正中，居然還懸掛著一面象征著李氏朝鮮的旌旗。
"就是當狗的命.."
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之後，皇太極滿臉桀驁的撢了撢身上的雪花，面無表情的注視著越來越近的車隊。
...
...
"朝鮮使臣李廷龜，拜見女真大汗。"
溫暖的汗王宮中，一名瞧上去約莫六十余歲的朝鮮官員，不卑不亢的朝著端坐在上首的努爾哈赤拱手行禮，似是全然不在乎身旁凶神惡煞的八旗將校們。
"李廷龜.."
"本汗似是听過你的名字.."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之後，努爾哈赤轉而有些遲疑的出聲道。
這個名字，好生熟悉。
"臣曾作為使臣，數次出訪明國，其中均是途經遼東。"稍作沉默之後，自稱為"李廷龜"的朝鮮使臣轉而向努爾哈赤自報家門，波瀾不驚的眸子中終是泛起了些許漣漪。
曾幾何時，眼前的努爾哈赤僅僅是作為"地主"，負責款待迎接他們這些負責趕往北京朝貢的朝鮮使臣；但短短二十余年的時間過去，他李廷龜依舊是朝鮮使臣，但努爾哈赤卻成為了高高在上的女真國主。
"原來如此，本汗記得你了.."
"當真是緣分吶！"
"哈哈哈哈.."
待到鬧清楚了李廷龜的身份之後，努爾哈赤只覺一股快感猛然涌上心間，肆意的獰笑聲也是猛然在大殿中響起。
而其余明白了"來龍去脈"的八旗將校們也是放聲大笑，唯有三貝勒莽古爾泰依舊滿臉不解，呆立在原地。
"好了，既然是故人.."
"本汗也不為難你。"
"你們國君，可有與我大金和談的誠意？"
獰笑片刻之後，努爾哈赤轉而微微擺手，制止了殿中嘈雜的環境，神情凶狠的盯著"勢單力薄"的李廷龜。
他縱橫沙場這麼多年，親手將昔日只能仰仗大明鼻息而存在的建州女真，發展至如今能夠傲然睥睨整個遼東的龐然大物，靠的可不僅僅是一腔血勇，還有絕對的政治智慧。
在某些特定因素下，漢人所秉承的"遠交近攻"不過是無稽之談，只要能夠達到一樣的效果，何必平白無故，多費力氣？
"回大汗的話，我國王上為表示誠意，願向貴國額外提供五萬石糧草。"
"棉甲三千具。"
隨著汗王殿中的一片嘩然聲，李廷龜聲音苦澀的匯報了李琿命他前來"交涉"的全部內容，神情恍惚不定，自家國主的這等行為，是毫無爭議的"賣主求榮"啊。
"哦？"
"貴國竟有如此誠意？"
雖然努爾哈赤也為光海君李琿闊綽的手筆感到不可置信，但其終究執政多年，黝黑狹長的臉頰上瞧不出半點意外之色，只是下意識的提高了嗓音"那此前你我兩國之間的誤會便一筆勾銷！"
"大汗英明！"
聞言，李廷龜再度躬身行禮，但眉眼間卻充斥著溢于言表的澀然。
自家國主，將路走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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