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風如同無形的鬼爪,撕扯著盆地中每一簇跳躍的篝火,將橘紅色的溫暖死死壓制在方寸之地。營地邊緣,裹著殘破皮襖的老兵猛地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握緊手中冰冷的長矛,警惕的目光掃過營地外那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焦土。方才西北天際雲層那詭異的扭曲,那驚鴻一瞥、仿佛承載著萬古悲涼的巨大龍眸幻影,已深深烙印在他心頭,化作一股驅之不散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中軍大帳內,燈火在寒風中頑強跳躍。諸葛初元孤峭的身影立在粗糙的木桌前,指尖那點凝練的月白微光剛剛從羊皮地圖上“葬龍淵”那片濃墨重彩的死亡陰影中收回。光暈消散,仿佛某種無形的意志已烙印其上。帳內一片死寂,唯有燈芯燃燒的細微 啪聲,以及帳外寒風掠過篷布的嗚咽。
“轟——!”
一聲沉悶如地心咆哮的巨響,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夜的死寂!緊接著,是整個盆地猛烈的搖晃!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強行喚醒,發出痛苦而暴怒的震顫!
“地動了?!”
“祭壇!是祭壇那邊!”
營地瞬間炸開鍋!士兵們驚惶地沖出簡陋的避風處,篝火被震得火星四濺,傷員發出壓抑的痛呼,馬匹嘶鳴著人立而起!
諸葛初元瞳孔驟然收縮,身形已化作一道模糊的虛影,撞開帳簾!韓信幾乎同時從側翼營帳沖出,臉色劇變。
震動源,正是那片被三重淨化光幕籠罩的祭壇廢墟!
只見原本覆蓋在祭壇基座上的、由範雎嘔心瀝血布下的三重淨化光幕,此刻正劇烈地扭曲、變形!那並非外力的攻擊,而是源自光幕內部!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正從祭壇廢墟的核心狠狠攥緊、揉捏著這層堅韌的屏障!光幕上流轉的淨化符文瘋狂閃爍,發出刺耳的、如同琉璃即將碎裂般的尖鳴,明滅不定,隨時可能徹底崩潰!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本該被諸葛初元一劍斬滅、只余一道淨化劍痕的基座中心,此刻正透出一種極其詭異的暗紅色光芒!光芒如同活物的心髒般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一次更猛烈的地動山搖!那暗紅光芒的核心,赫然是範雎最後用生命解析出的、羅盤指針曾滲出血光指向的那個蠕動坐標的虛影!它仿佛被強行錨定在了現世,正貪婪地汲取著這片被詛咒之地的力量!
“魔種…復活了?!”有士兵發出絕望的嘶喊。
“不!”韓信臉色鐵青,指尖流光急閃,試圖穩住搖搖欲墜的淨化法陣,“是那‘錨點’!它在強行撕開空間壁壘!範老說的‘引來更大的污染’…開始了!”
“吼——!!”一聲狂暴到極致的怒吼壓過了所有嘈雜!白起高大的身影如同失控的鋼鐵戰車,渾身浴血,煞氣沖天,正從盆地外圍的清掃區全速奔襲而來!他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變徹底點燃了狂暴的怒火,手中“碎岳”巨斧拖曳著刺耳的破空尖嘯,赤紅的雙目死死鎖定那搏動暗紅光暈的祭壇基座,目標只有一個——劈碎它!
“白起!停下!”韓信厲聲高喝,試圖阻止這莽撞的沖鋒。淨化光幕未破,內部空間已極度不穩,貿然攻擊,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暴怒的白起如同離弦的箭矢,速度絲毫不減!他眼中只有那引發一切災難的源頭,只有戰友血染大地的景象,只有那被拖入永恆折磨的老龍!巨斧高舉,磅礡的戰氣如同沸騰的血色岩漿,纏繞斧刃,發出灼燒空氣的嗤嗤聲!他要將這污穢的源頭,連同這該死的祭壇,徹底劈成齏粉!
就在白起那裹挾著毀滅力量的一斧,即將狠狠劈在劇烈扭曲的淨化光幕之上時——
“定。”
一個清晰、低沉、仿佛蘊含著天地法則之力的聲音,如同冰泉般注入這狂暴的熔爐。
是諸葛初元。
他不知何時已立于祭壇廢墟之前,與那搏動的暗紅錨點僅隔一層瀕臨破碎的光幕。他沒有看白起,深邃的目光穿透扭曲的光幕,死死鎖定了基座中心那搏動的詭異坐標。他右手並指如劍,並未指向光幕,而是遙遙指向腳下的大地!
“嗡——!”
一道遠比之前淨化法陣更加純粹、更加浩瀚的月白色光柱,毫無征兆地自諸葛初元腳下沖天而起!光柱並非攻擊,而是如同巨大的定海神針,帶著鎮壓寰宇的沉重意志,轟然貫入劇烈震蕩的大地深處!
轟隆隆的悶響瞬間被壓制!狂暴的地動山搖,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掌強行按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平息!營地內東倒西歪的士兵們驚魂未定,只感到腳下那翻江倒海的恐怖力量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偉力強行撫平!
同一剎那,諸葛初元左手虛握,仿佛抓住了無形的劍柄,對著那搏動欲裂的淨化光幕中心、那暗紅錨點的位置,隔空虛虛一引!
“凝。”
嚓!
瀕臨破碎的三重淨化光幕猛地一滯!那瘋狂閃爍、行將崩潰的符文鏈條仿佛被瞬間凍結!一股無形的、冰寒徹骨的“凝固”之力,如同水銀瀉地,無視了光幕的阻隔,精準地滲透進去,狠狠纏繞在那搏動跳躍的暗紅錨點之上!
錨點虛影的搏動,肉眼可見地變得遲滯、艱難!仿佛被投入了萬載玄冰之中,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變得極其費力!那強行撕扯空間壁壘的恐怖力量,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凝固”意志強行壓制、遲滯!
“呃啊——!”沖鋒中的白起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寒意志當頭壓下,他狂暴前沖的勢頭被硬生生遏止!纏繞斧刃的沸騰戰氣如同遭遇了絕對零度,瞬間變得凝滯晦澀,那毀滅性的劈砍被強行扼殺在爆發的前一刻!他龐大的身軀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巨斧高舉,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那雙赤紅的眼楮因極致的憤怒和憋悶而幾乎要滴出血來!
“軍師!你…!”白起嘶吼,聲音充滿了不解和狂暴的怨憤。為什麼阻止他?!為什麼不讓劈碎那禍源?!
諸葛初元沒有回答。他的臉色在月白光柱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同時引動大地龍脈之力鎮壓地動,又以“凝固”劍意強行壓制那詭異的空間錨點,其消耗之大,遠超想象。但他握“劍”的左手穩如磐石,深邃的目光穿透光幕,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被“凝固”之力遲滯的錨點。
就在那錨點搏動被壓制到最微弱、幾乎停滯的瞬間——
異變陡生!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堅韌皮革被強行撕裂的聲響,從那暗紅錨點的核心爆發!
並非空間被撕裂,而是那錨點本身!它仿佛被這外來的“凝固”意志激怒了,或者說…它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一道極其凝練、粘稠如血的暗紅細線,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猛地從那被遲滯的錨點核心激射而出!
它的目標,並非諸葛初元,也非被定住的白起,而是——諸葛初元身後,那面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僅剩一角焦黑布片的殘破聖盟陣旗!
快!快到超越了思維的速度!
粘稠的暗紅細線無視了空間距離,瞬間便刺穿了那角殘破的陣旗!沒有爆炸,沒有燃燒,只有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詭異侵蝕!那沾染了無數將士鮮血、象征著聖盟不屈意志的焦黑布片,在接觸暗紅細線的剎那,顏色瞬間變得如同凝固的污血,一種冰冷、死寂、充滿無盡惡意的氣息瘋狂蔓延!
更恐怖的是,那道暗紅細線並未消失!它在侵蝕陣旗的瞬間,如同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竟以陣旗為起點,如同活物般瘋狂蔓延、生長!暗紅的“脈絡”在焦黑的旗面上急速勾勒、攀爬,所過之處,布帛縴維發出細微的哀鳴,迅速變得漆黑、硬化、失去所有生機!
不過眨眼之間,一幅猙獰、扭曲、散發著滔天怨毒與詛咒氣息的暗紅龍形圖騰,赫然烙印在那殘破的陣旗之上!那龍形圖騰並非東方神龍的祥瑞,而是充滿了墮落與毀滅的邪異感,龍眸的位置,是兩點深不見底的、仿佛能吞噬靈魂的黑暗漩渦!
“詛咒圖騰!”韓信失聲驚呼,臉色煞白,“它在污染軍旗!污染我聖盟氣運象征!”
那圖騰形成的瞬間,一股無形無質、卻直抵靈魂深處的冰冷詛咒沖擊波,如同瘟疫般瞬間擴散開來!營地中所有目睹了這詭異圖騰的士兵,心頭猛地一悸,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絕望、嗜血的沖動毫無征兆地升起!意志稍弱者,眼中已泛起不正常的暗紅血絲,握著兵器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吼!”被釘在原地的白起首當其沖!那詛咒的邪惡意念如同冰冷的毒液,瘋狂注入他因暴怒而沸騰的識海!眼前瞬間幻象叢生︰無數魔物猙獰撲來,範雎枯槁的尸體指著他控訴,老龍在污穢中痛苦咆哮……本就處于狂暴邊緣的怒火被這詛咒徹底點燃、扭曲!一股毀滅一切的暴虐沖動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他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沉咆哮,肌肉賁張,死死對抗著諸葛初元的壓制和那侵入靈魂的詛咒,身體劇烈顫抖,如同即將掙脫鎖鏈的凶獸!
諸葛初元眼神一厲!那烙印在陣旗上的邪異龍形圖騰,散發著與時空錨點同源的污穢,更帶著針對聖盟意志的惡毒詛咒!這已不是單純的物理污染,而是對軍心士氣、對聖盟立身之本的直接侵蝕!
他右手維持著鎮壓大地的月白光柱,左手“劍指”陡然一變!由“引”化“斬”!指尖凝聚的月白鋒芒瞬間暴漲,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仿佛能斬斷世間一切虛妄與邪祟的劍罡!劍意所指,不再是那被遲滯的錨點,而是——那面被污染侵蝕的殘破陣旗!更準確地說,是那剛成型的邪異龍形詛咒圖騰!
“斷!”
清冷的叱 如同九天驚雷!
月白劍罡破空而出,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種斬斷因果、淨化根源的絕對意志!劍罡精準無比地斬在陣旗上那暗紅龍形圖騰的“龍頸”位置!
“嘶——!”
一聲仿佛億萬怨魂同時發出的淒厲尖嘯,並非響在耳畔,而是直接刺入所有人的靈魂深處!那粘稠、邪異的暗紅圖騰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的活物,猛地劇烈抽搐、扭曲!
月白劍罡所過之處,圖騰的暗紅“顏料”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滋滋的聲響,迅速消融、汽化!那兩點深不見底的黑暗龍眸,更是爆發出怨毒至極的光芒,死死“盯”向諸葛初元,仿佛要將他的靈魂一同拖入深淵!
劍罡過處,邪異圖騰從中斷裂!上半截龍首連同那怨毒的龍眸,在月白淨化之力的沖刷下,如同沸湯潑雪,迅速化為縷縷腥臭的黑煙消散。然而,那下半截龍身圖騰,卻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烙印在殘破的旗面上,顏色雖然黯淡了許多,卻依舊頑強地搏動著,散發著冰冷的詛咒氣息!
“噗!”諸葛初元身體微微一晃,臉色又白了一分。強行分心三用鎮壓地動、壓制錨點、斬滅詛咒),又以劍意硬撼那凝聚了錨點惡念與陣旗承載的將士血魂怨念的詛咒圖騰,反噬之力非同小可。一絲極其細微的血線,從他緊抿的嘴角緩緩滲出。
“軍師!”韓信驚駭,正要上前。
“無妨!”諸葛初元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抬手抹去嘴角血痕。他深邃的目光掃過那殘旗上依舊搏動的半截龍身圖騰,又轉向祭壇基座中心。那被“凝固”之力遲滯的暗紅錨點,在詛咒圖騰被斬滅半截的瞬間,似乎也受到牽連,搏動變得更加微弱、艱難,強行撕扯空間的趨勢被暫時遏制。
但危機遠未解除!那殘存的半截龍身圖騰,如同一個惡毒的傷口,持續散發著污染軍心的詛咒!而被強行壓制的錨點,如同蟄伏的毒蛇,隨時可能再次爆發!
“韓信!”諸葛初元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卻依舊條理分明,“立刻!以‘玄天鏡’拓印那詛咒圖騰殘留!傳令‘天工院’大匠,不惜代價,分析其詛咒本源結構!同時,以我之血,混合‘清心玉髓粉’,調制‘鎮魂符水’,分發全軍!壓制詛咒侵蝕!”
“得令!”韓信心知事態緊急,毫不猶豫,立刻從懷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邊緣瓖嵌著古樸符文的青銅鏡,對著那殘破陣旗上搏動的半截龍身圖騰照去。鏡面光華流轉,將圖騰的邪異形態和詛咒氣息一絲不漏地拓印下來。
“白起!”諸葛初元冰冷的目光轉向那依舊被無形力量釘在原地、渾身肌肉因對抗暴怒與詛咒而劇烈顫抖的巨漢。白起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他,充滿了狂暴的戾氣和被強行壓制的屈辱。
“守住你的心!”諸葛初元的聲音如同冰錐,狠狠刺入白起混亂的識海,“憤怒是你的刃,不是你的枷!若連自己的意志都無法掌控,談何復仇?談何碎淵?!此刻,你的戰場,在你心中!給我——鎮!”
最後一聲“鎮”字,如同洪鐘大呂,帶著諸葛初元強大的精神意志,狠狠撞入白起狂暴的心神!白起龐大的身軀猛地一震,赤紅的眼中閃過一絲短暫的清明,隨即又被更深的暴戾和痛苦淹沒,但他死死咬住牙關,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竟真的憑借一股凶悍的蠻勁和諸葛初元的意志沖擊,強行對抗著靈魂深處翻涌的詛咒邪念,沒有徹底失控!
營地中,那無形的詛咒沖擊波在“鎮魂符水”的命令下達和諸葛初元斬滅半截圖騰後,似乎減弱了些許,但士兵們眼中的暗紅血絲並未完全消退,氣氛壓抑而躁動,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天工院的人…還沒到嗎?”有將領望著依舊翻滾著不祥黑雲的西北天際,聲音帶著焦灼的嘶啞。
“快了…軍師說三日…”另一人喃喃,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就在這時!
“報——!!”一聲淒厲到變形的嘶喊,從盆地東側外圍的警戒哨位傳來!
一個渾身浴血、左臂不翼而飛、僅靠右臂拖著一桿斷裂長矛支撐身體的哨兵,如同從血池里撈出來一般,連滾帶爬地沖入營地,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痛苦而完全扭曲︰
“魔…魔潮!東邊!黑壓壓…無邊無際…全是…全是那些被詛咒侵蝕的野獸…還有…還有我們之前清掃時…被污染…沒燒干淨的尸體…它們…它們都活了!朝…朝營地來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語,東方的地平線上,一片粘稠如墨、翻滾蠕動的“浪潮”,伴隨著無數令人頭皮發麻的、混雜著野獸咆哮與亡靈嘶嚎的恐怖聲浪,如同決堤的污穢洪流,朝著這剛剛遭受重創、詛咒纏身的聖盟殘軍營地,洶涌撲來!
血色的錨點在祭壇深處搏動,邪龍的詛咒在殘旗上蔓延,而污穢的魔潮,已至眼前!
諸葛初元緩緩挺直脊背,抹去嘴角血跡的手在身側悄然握緊。他望向東方那片吞噬光明的污濁浪潮,眼中那承載萬古星河的決絕,此刻燃燒起冰冷的、足以焚盡一切污穢的火焰。古劍在他身側,發出低沉的、渴望飲血的嗡鳴。
血債,唯有以血火洗刷。深淵已至,唯有以身為刃,斬開這污濁的永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