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淵忽然覺得，顧楨的化神劫數也不全是壞處。
自顧楨到了凌雲道宗以來，雖然稱不上謹小慎微，卻也是處處謹慎，很少將自己的心事這樣明白的表現在外，更不要說像這幾日一般露出些撒嬌賣痴的情緒來，總是被沉甸甸的舊事壓住心神，卻又不願意排解，只叫舊事不斷的沉積和發酵，直到釀出更為酸苦的酒液。
流進胃里，只會讓人更加難受，更加痛苦。
明淵沒有說話，視線投向顧楨，卻又沒有落在一個實處，仿佛在透過顧楨看向其他東西，又像是單純的在走神。
顧楨當然不會認為明淵在走神，心里只覺得明淵肯定是在思考今日的安排，看他對自己這樣用心，不禁更為感動了。
窗外樹木上落下的細小絨毛被微風卷進房間，又在陽光下飛舞騰挪。
直到窗欞外頭被“叩叩叩”地敲響，靈鶴從窗戶的縫隙里擠進腦袋，把窗縫給擠開了，黑豆子眼楮裝滿了疑惑，看著里頭一點動靜都沒有的兩個人。
在里面干啥呢？坐了大半晚上了，人醒了又不說話，玩木頭人呢？
鳥已經把昨晚上下的雪全扇干淨了！怎麼人還沒出門？
靈鶴總感覺山上只有自己在干活，看見顧楨已經穿好了衣服扎起了頭發，也就不再努力安靜，一張嘴就“嘎嘎”的叫了起來。
明淵離得近，只覺得自己耳朵都被靈鶴鑽了個洞，放在書頁上的手指微微一動，就有一道靈力繩索般將靈鶴的鳥喙給綁了起來。
靈鶴又只能咕咕叫了，但是靈鶴不敢發脾氣。
顧楨偷偷給靈鶴使眼色，讓它快點逃跑，不然還會勞動加倍。
靈鶴這輩子用對了聰明勁兒的地方只有偷听蕤松真君講道，成功成為了明見山第一只有修為的本地鶴，從此以後在山澗作威作福。
以及偷懶。
所以在接到顧楨並不明顯的眼神暗示時，靈鶴一下就理解了，鬼鬼祟祟地邁著長鳥腿就溜走了。
明淵懶得搭理那只鶴，朝顧楨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
顧楨蹭到了明淵身邊，順勢坐在了另一張凳子上，等著明淵的後文。
“今日我要去掌門處共商事宜，不能親自教你，”明淵隨意點了點桌上裝了白梅花枝的大瓷瓶，“等會兒且隨我去個地方。”
顧楨只是有些可惜，卻也對明淵的決定並無異議。
“好，師尊安排就是，我听師尊的。”
危弦劍不知何時也跟著回來了，此刻安靜地掛在往日孤桐劍所掛著的床頭柱子上。
明淵站起身來，堆疊在凳子上的衣袍順滑落下，陽光映出上頭隱秘的暗紋。
危弦劍自己飛了起來，精準落在了顧楨的雙臂之間，跟著二人出了房門。
明淵並未帶著顧楨御劍，而是一步一步朝著山下走去。
一個轉彎，二人就步入了山澗入口的那處寒松林。
剛下過雪，松林頂上鋪滿了糖霜般的積雪，不時有幾只山雀從枝椏間飛出，撲騰起一兩滴雪花，落進了顧楨的衣領。
顧楨被冰的打了個哆嗦，不自覺地抱緊了危弦劍往明淵身邊挨了挨，明淵就像是不知道顧楨的小動作一樣，只是放慢了半刻腳步。
顧楨夸的一下就撞上了明淵。
明淵也一個趔 ，肩膀抵上了一旁粗糲的樹干，寒松簌簌晃動，落下了許多的雪來。
積雪落在明淵頭上，一時叫顧楨分不清是雪花更白還是明淵的頭發更白。
一抹靈光閃過，明淵肩頭腦袋上的雪花就被拂去，無聲落到地上。
顧楨抿著嘴，小聲地道歉︰“師尊，對不住，我剛剛沒站穩。”
明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直看得顧楨眼珠子亂轉，看天看地看樹看鳥就是不敢看明淵。
“無事，是昨日操練太過的緣故嗎？”
顧楨總不能說自己是被雪冰到了，一時也想不出其他體面點的借口，就順坡下驢，胡亂地點了點頭。
抱著危弦劍的手被一只更為寬大的涼絲絲的手給握住了，顧楨一驚，下意識地就要抽出手來，卻被明淵握得更緊。
“既然有些站不穩就不要逞強，此處積雪之下多有尖銳之物，小心受傷。”
明淵語氣一如往常，面色也十分的正常，還帶了一絲幾不可察的關心。
顧楨原本想要推拒，听他這樣說，也不好再強行抽出手來，只能順著他的話了。
明淵牽著顧楨，穿過了寒松林，周圍逐漸出現了零散的白梅。
顧楨從梅花林中走過，眼尖地看見中央長得最好的那幾株花樹像是被人強行剃了個頭，七零八落地少了好些花枝，不由得有些心虛，低著頭不想在多看，裝作不知道的模樣走了過去。
二人一直走到了一處寒潭前，明淵才停下腳步。
寒潭邊邊上還凍著一柄長劍，整柄劍都覆蓋著一層薄冰，阻礙了長劍的動作。
看見顧楨懷里抱著一把灰色靈劍，孤桐劍哪怕被冰封著也氣得哆哆嗦嗦的，連劍身上那一層冰晶都裂了好幾道口子。
明淵彈指揮去一道靈力，給孤桐劍身上的寒冰盡數化去。
危弦劍一下就從顧楨懷里脫出，堪堪躲過了孤桐劍的劍芒。
顧楨趕緊切斷識海與孤桐劍的聯系，卻還是慢了一步，一瞬間腦子里全是孤桐劍的大喊大叫，吵得頭暈目眩。
要不是明淵站在這兒，恐怕孤桐劍今天一天都不會消停了。
“安靜。”
明淵冷冰冰地橫了孤桐劍一眼，孤桐劍瞬間就像被扼住咽喉的鴨子一樣閉上了嘴，委委屈屈地打了一下顧楨的手，還是鑽進了顧楨的懷抱，在里面到處亂蹭，勢要把危弦劍的氣息給蹭掉。
危弦劍穩重地在一旁浮空而立，並不與孤桐劍計較。
原本無波平靜的寒潭水開始滾動起來，像是燒開了，從里面溢出的卻是冰寒的冷氣，在濕潤的空氣中凝結起霧。
潭水向四周挪動，中間出現了一道幽暗的通道，似乎通向極深的地底。
玉振劍散發出熒熒微光，照亮了幽深通道的一角。
“此處乃是明見山劍冢，歷任劍尊的佩劍皆藏于此處。”
明淵看向顧楨。
“佩劍中蘊含著他們的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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