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道宗的晏荊真君已經困于化神境界的心魔一千余年了。
這時間太久了，久到不知不覺，化神真君整整三千年的壽數都快要被他給拖沒了。
晏荊真君還記得自己初入凌雲道宗時，站在眾多峰主長老之前，無人問津，先代的劍尊蕤松真君捏著鼻子將這個資質爾爾的小弟子給收入了門下。
他單單引氣入體便花了三年。
此後，每一次突破都是卡著壽數的，一百四十歲突破築基，一百九十歲突破金丹，九百多歲才到了元嬰。
明明也不缺勤奮，連蕤松真君都挑不出什麼毛病，可老天爺就像是逗他玩兒一般。
眾人都以為元嬰就是他的極限了。
沒成想，這個永遠拖沓的弟子，只用了兩百年，就成了化神。
眾人又都以為他是厚積薄發。
修道之人的歲月太漫長了，動輒千百年計，他以為自己不過一千歲多個零頭，用將近兩千年去突破到合體境界不過是水到渠成。
可等來等去，便是往日平緩如山間清流的人，心境也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
這時間過得又太快了。
快得像是一眨眼，蕤松真君死在了還虛合道的雷劫之下，當年隨手撿來的小女孩也亭亭玉立，成了個三百歲的元嬰真人，同自己化神的境界也不過一步之遙，而自己已經垂垂欲死了。
可他不想死。
晏荊真君坐在凡間的宮殿里，看著外頭用陣法引來的靈氣凝結成霧，獨坐窗前如墮煙海。
這是凡間幾乎所有的靈氣。
失去了靈氣平衡的凡間會發生什麼？
晏荊已經不在乎了，他不想去管什麼洪水滔天，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這一次能不能突破合體。
有一道影子，身著紅色錦繡，近乎于血色，裊裊而來，伏在晏荊的膝上，纏在他的耳畔，低聲絮語，仿佛情人溫言。
“你瞧，青榮已經趕上你了……等回了道界，她必能在十年內突破化神。”
那人長發披散著，遮住了眉眼面容。
晏荊半闔著眼，不為所動︰“青榮是我弟子，情分深如父女，有榮與焉，我只為她高興。”
“哎呀……”那人見晏荊反應平平，懊惱地咬了咬下唇，復又俯趴下去，咬著他的耳朵︰“還有那個小泥腿子，三日煉氣……若非咱們抽走了他的靈氣，怕是能三月築基呢。”
“真像咱們的好師弟。”
紅衣的美人皺著眉頭，十分不滿，聲音委屈極了︰“孤桐還喜歡他！還是個煉氣都肯讓他抱著睡！”
“憑什麼孤桐一直看不上我們，卻喜歡那個小土狗？”
那人蹙眉抱怨了一陣，又突然嬌嬌笑著，修長帶繭的指腹摩挲著晏荊的眉眼。
“唔……他還有一副劍骨，咱們搶過來好不好？這樣就不比師弟差什麼了。”
驟風吹進未關的窗格，將那人的發絲吹得向後飄散。
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就那樣挨在一起，像是交頸的鴛鴦。
“去看看他吧。”
顧楨最近練劍修行時，越來越少見到青榮了。
往日間青榮不說日日不落，也能說是孜孜不倦地來把他暴揍一頓，美其名曰指點功法。
直到這一日，青榮閉關了。
在卯時取而代之站在庭院中背手而立等候著的人，是國師。
“參見國師大人。”
顧楨出來一看，連忙拱手行禮，不敢擅自抬頭。
“無須多禮。”
國師一抬手，就有清風拂過，將顧楨給扶起來。
“國師不過是人間帝王給的虛名，此次青榮閉關，我來教你修行，你稱我道號便是。”
“我乃凌雲道宗明見山弟子晏荊，如今是化神境界。”
晏荊眉目舒展，仿佛清風明月，夜間松泉。
顧楨連忙稱是，卻不肯直呼晏荊道號，只口口聲聲喚他晏真君。
晏荊也隨他去。
只有紅衣的心魔一直在耳邊絮絮叨叨︰“你看他的劍骨！好白好大好漂亮！”
晏荊眉目一動不動，只是平緩卻精準地指點著顧楨青蓮劍法的不足之處。
“此步當回轉少半圈，而不是半圈……劍尖要斜放，不可平舉……”
心魔依然喋喋不休︰“孤桐可真好看，有了劍骨它就會喜歡我們了吧？沒有劍靈能拒絕劍骨的誘惑吧？”
晏荊仍舊視而不見，仿佛只是微風吹過耳旁，眼睫低垂，像是玉塑的慈悲像。
“……很好，你暫且休息片刻，午後來登仙殿中找我。”
晏荊溫聲吩咐道。
顧楨行了個禮，點點頭︰“多謝真君指點，我知曉了。”
晏荊沒有再去看神態恭敬眼中帶著慕儒的少年，只平淡地轉身離去了。
顧楨算著時間吃了一顆闢谷丹，得突破到築基，修士才能不用凡食。然後去洗浴一番，將身上的汗水給洗掉，換了一套干淨衣服，這就過了午時了。
顧楨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確定穿著打扮上沒有什麼失禮不妥的地方，才動身前去登仙殿。
說起來，這還是自己頭一次獨自去拜見晏真君，沒有人引路，還真怕找不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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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楨獨身穿行在曲廊屋檐之下，擾亂了一蓬蓬霧氣，心中漫無目的地想著。
不過幸好路也就那幾條，再怎麼亂跑，登仙殿的影子也漸漸在前方顯現出來了。
顧楨三兩步跨上去，理了一下衣擺，學著青榮的樣子小心地叩了三次門，口中道︰“顧楨拜見真君。”
門霍然而開，又在顧楨進去後緩緩關上。
看著前方背對自己的青衣背影，顧楨上前幾步，行了一禮，見晏荊揮揮手示意他無須多禮後，才直起身垂著頭站在一旁，等晏荊開口。
殿內有瑞腦在香爐中蒸騰起雲霞般的煙霧，外頭也傳來了鳥雀壓彎花枝的聲音，鳥兒嘰喳幾聲，撲凌凌飛走了。
晏荊終于說話了。
“顧楨，你如今快要築基了，可有什麼疑惑想問的？”
顧楨連忙回道︰“是，真君，我隱約有了感覺，丹田脈絡中似乎有氣息堵塞，打坐時的流轉也有些阻礙，不知該如何消解？”
晏荊笑了一聲，如柔風甘雨。
“只是你丹田中靈力聚集所致，待你到了築基自然變好了。”
顧楨微低著頭，余光看見青蓮紋衣角在自己身前一擺而過。
晏荊轉過了身，用慈愛溫軟的眼神定定注視著顧楨帶著一個旋兒的發頂。
“你今日不必回去了，我在後殿設了陣法，如今不過是水到渠成，助你築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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