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天機閣冰冷的死寂中凝固。錢勝的嘶吼余音仿佛還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絕望如同實質的冰水浸透骨髓。他布滿血污的手掌徒勞地按在休眠艙冰冷的透明艙壁上,眼睜睜看著淡藍色的能量液迅速渾濁、黯淡,如同生命流逝的具象。艙內,初代零號少女那完美無瑕的面容上,那抹細微的痛苦漣漪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中激起滔天巨浪。
就在這絕望的頂點,青銅鑰匙那最後一絲微弱的搏動,如同垂死星辰最後的閃光,化作一縷堅韌而溫柔的意念,穿透了物理的阻隔,觸踫到了少女意識即將消散的核心。
然後——
那雙眼楮,睜開了。
如同幽暗宇宙中驟然點亮的新星,又似沉睡了億萬年的冰川第一次映照陽光。那是一雙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眸子。底色是深邃無垠的星空藍,瞳孔深處卻仿佛旋轉著億萬星辰的軌跡,流淌著無法理解的古老智慧。然而,在這份超越凡塵的深邃之下,是初生嬰兒般的迷茫,是靈魂被強行從永恆沉眠中拽醒的脆弱,以及…一絲烙印在意識最深處的、源自生命本能被剝奪的劇痛。
這雙初啟的星眸,帶著亙古的蒼茫與剎那的懵懂,緩緩地、無比艱難地聚焦。視線穿透渾濁的能量液,穿透冰冷的艙壁,最終,定格在艙外那個男人的臉上。
錢勝。
渾身浴血,工裝破爛,胸腹間猙獰的傷口仍在滲出暗紅,左臂的撕裂布條被浸透,臉上混雜著煤灰、泥土和干涸的血跡,狼狽得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鬼。唯有那雙眼楮,此刻燃燒著最純粹的火焰——那是絕望深淵中迸發出的、不顧一切也要抓住最後希望的瘋狂火焰,是目睹犧牲、背負責任、卻即將功虧一簣的悲愴與不甘!
少女的星眸中,那抹劇痛似乎被這雙燃燒的眼楮觸動,微微波動了一下。迷茫如潮水般短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理解?一種跨越了時間、形態、甚至生命本質的共鳴?她似乎瞬間讀取了錢勝眼中承載的一切——零號少年的血,染血的報告,鐵牛的悲鳴,歸位的密鑰,以及此刻為她即將逝去而發出的絕望嘶吼。
她的嘴唇,在能量液中極其輕微地開合了一下,沒有聲音,卻有一道清晰、冰冷、卻帶著奇異韻律感的意念流,直接穿透了艙壁,涌入錢勝的意識︰
“守…鑰…者…”意念中帶著確認)
“能…源…枯…竭…”冰冷的陳述)
“核…心…鏈…接…強…制…建…立…”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
嗡——!
就在意念傳遞的瞬間,少女那雙交疊在胸前的、剛剛蜷縮起的手指,猛地張開!掌心向上,做出一個虛托的姿勢!
同時,中央裝置那顆瀕臨破碎、光芒黯淡到極致的核心光球,仿佛受到無形的牽引,內部最後殘存的一縷純淨能量,化作一道細若游絲的乳白色光線,驟然射出!目標不是別處,正是錢勝按在休眠艙壁上的、那只沾滿血污的右手!
【警告!檢測到未知高純度能量注入!】
【身體狀態︰瀕死能量沖擊風險︰極高)!】
錢勝只覺一股冰冷到極致、卻又蘊含著難以言喻生機的洪流,順著他的手臂,蠻橫地沖入他殘破的軀殼!這股能量與他體內鑰匙殘留的溫潤暖流截然不同,它更霸道,更純粹,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志!
劇痛!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仿佛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在被強行撕裂又重組!胸骨錯位處傳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左臂的傷口如同被灼燒!錢勝眼前一黑,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喉嚨里發出 的嘶聲,幾乎要再次昏厥過去!
但這股能量並非破壞!它在最粗暴的方式下,執行著最精密的指令!
【身體掃描被動)】︰能量流強行穩定胸骨錯位物理復位)!封閉主要血管破裂點能量灼封)!抑制內出血能量場壓迫)!激活深層細胞代謝透支性修復)!
【代價】︰全身性神經損傷重度),肌肉縴維撕裂中度),髒器負荷超限高風險)!生命體征︰短暫穩定虛假繁榮)!倒計時︰未知極度危險)!
這股能量洪流來得快,去得也快。僅僅數秒,光線消失。核心光球徹底熄滅,表面裂痕密布,如同破碎的蛋殼。中央裝置發出一聲低沉、哀傷的嗡鳴,徹底沉寂下去。
錢勝如同被抽掉了骨頭,再次癱倒在地,大口喘息,渾身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冷汗浸透。劇痛依舊,但那種瀕死的冰冷和窒息感消失了。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強行用鋼筋和水泥修補起來的破娃娃,外表暫時穩固,內里卻布滿裂痕,隨時可能徹底崩解。他看向休眠艙。
能量液已經完全變成了渾濁的灰黑色,失去了所有熒光。維持生命的系統徹底停止運作。
但艙內的少女,卻懸浮在死寂的液體中,睜著那雙純淨的星眸,靜靜地看著他。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份痛苦似乎被強行壓制了下去。她的意念再次傳來,比之前清晰了一絲,卻依舊冰冷得不帶絲毫人類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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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維生…終止…”
“守鑰者…生命體征…強行穩固…臨界…”
“核心…鏈接…建立…成功…”
“我…需要…時間…”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右手,那只虛托的手掌,輕輕按在了內側的艙壁上。她的指尖微微蜷曲,似乎在感受著什麼,又像是在積蓄力量。
“天機閣…自毀…協議…啟動…”
“倒計時…啟動…”
伴隨著她的意念,整個天機閣大廳,那些原本沉寂的、流淌著幽藍液態光芒的管道,驟然亮起刺目的紅光!紅光如同流淌的血液,沿著管道網絡瘋狂蔓延!同時,大廳四周的牆壁、穹頂,開始浮現出密密麻麻、如同電路板般的紅色光紋,並伴隨著低沉、急促、如同催命符般的蜂鳴警報!
嗡——!嗡——!嗡——!
紅光閃爍,警報嘶鳴!毀滅的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錢勝的心沉到了谷底。初代零號犧牲了休眠艙,犧牲了裝置最後的力量,強行吊住了他的命,建立了某種核心鏈接。而她甦醒後的第一個指令,竟是啟動天機閣的自毀程序?!
“為…什麼?”錢勝掙扎著,嘶啞地問出聲。
少女的星眸看著他,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沒有解釋,只有冰冷的決斷︰
“破界錐…湮滅…坐標…已暴露…”
“更高權限…追蹤…無法規避…”
“核心…必須…轉移…”
“你…帶我…離開…”
她的目光落在錢勝身上,那意思再明白不過。她是核心,是鑰匙,是“昆侖之眼”的化身。但此刻,她剛剛甦醒,脆弱無比,甚至無法自行離開休眠艙。而她啟動自毀程序,是為了徹底湮滅天機閣的存在痕跡,斷絕追蹤。唯一的生路,就是眼前這個被她強行續命的“守鑰者”,帶她離開這個即將毀滅的囚籠!
錢勝看著艙內那雙不容置疑的星眸,又看了看四周瘋狂閃爍的紅光和越來越急促的警報。胸口的劇痛和全身撕裂般的虛弱感提醒著他,這具殘軀隨時可能倒下。但他更清楚,沒有選擇。
零號少年的血,鐵牛的悲鳴,歸位的密鑰…所有的犧牲與代價,最終匯聚成此刻唯一的使命——帶著這雙剛剛睜開的“眼”,活下去!
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再次爬起。他撲到休眠艙旁,雙手抓住艙蓋邊緣。艙蓋在自毀程序啟動下似乎解鎖了。他低吼一聲,【電弧焊接 v.5】帶來的臂力在生死關頭再次爆發!
嗤——!
沉重的透明艙蓋被他硬生生向上推開!渾濁冰冷的能量液混合著刺鼻的氣味涌了出來!
錢勝毫不猶豫,將手伸進冰冷的液體中,一把攬住少女縴細卻冰冷得如同玉石般的腰肢,將她從死亡的能量液中抱了出來!
少女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仿佛沒有重量。她渾身濕透,銀色的衣物緊貼著身體,散發著淡淡的能量液氣息和冰冷的金屬味道。她沒有掙扎,只是用那雙星眸靜靜地看著錢勝,雙臂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絲依賴般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核心鏈接穩定…】
【守鑰者…生命體征…波動加劇…】
【自毀倒計時…000500…】
刺目的紅光瘋狂閃爍,警報聲如同死神的倒數!
錢勝抱著懷中冰冷而神秘的“眼”,感受著殘軀傳來的陣陣虛弱和劇痛,看了一眼那扇被強行撕裂空間後又歸于平靜的甬道入口方向那里是唯一的出口),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把已經徹底冰冷、布滿裂痕、光芒盡失的青銅鑰匙。
他不再猶豫。將少女冰冷的身軀緊緊抱在懷里,用那根早已扭曲變形的鋼筋支撐著地面,拖著這具被強行修補的殘軀,懷抱著這宇宙間最沉重的希望與秘密,一步一步,踉蹌著,卻又無比堅定地,沖向那紅光彌漫、警報嘶鳴的黑暗甬道!
天機閣在身後發出哀鳴,自毀的倒計時如同喪鐘。而前方,是未知的黑暗與追獵。錢勝抱著初醒的“眼”,如同抱著整個世界的重量,踏入了毀滅前最後的逃亡。鑰匙已碎,巨獸沉睡,唯有這雙星眸,成為他殘軀中指引方向的唯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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