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的光錐在深空攝影儀里只是一粒懸浮的灰翳,像被宇宙塵埃偶然粘在黑絲絨上的碎鑽。秦天哲的指尖劃過終端屏幕上那串波動的頻譜圖,伽馬射線的峰值在太赫茲頻段劃出一道近乎陡峭的懸崖,每一個像素的躍動都在提醒他,那些從柯伊伯帶邊緣跋涉而來的量子,攜帶著怎樣古老而狂暴的能量。
“又熬夜?”甦晚的聲音帶著晨霧般的濕潤,她倚在實驗室門口,手里的保溫杯氤氳出裊裊熱氣。超導磁體的嗡鳴在凌晨三點的寂靜里格外清晰,將她的身影切割成藍白色的光影碎片。
秦天哲沒有回頭,目光依然焦著在模擬艙的三維投影上。那團由無數綠色光點組成的雲團正在緩慢旋轉,每個光點代表一個理論上可能被捕獲的伽馬量子。“你看這個通量模擬,”他的指尖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投影瞬間切換成密度分布圖,“當輻射功率達到一萬兆瓦時,量子數反而呈現指數級下降——這意味著什麼?”
甦晚將保溫杯輕輕放在他手邊的台面上,薄荷茶的清香沖淡了金屬試劑的冷冽。她湊近屏幕,發絲不經意間掃過他的耳廓,帶來一陣細微的顫栗。“意味著我們需要的不是靈敏度,而是捕捉面積。”她的指尖點在投影邊緣,那里的光點稀疏得像冬日晨星,“就像在暴雨里用茶杯接水,杯子越大,接到的雨點才越多。”
“但這個‘杯子’需要大到什麼程度?”秦天哲忽然轉身,眼底的紅血絲在冷光下顯得有些刺眼,“地球大氣層會吸收百分之九十九的伽馬射線,所以探測器必須部署在拉格朗日點。但現有的‘伽馬暴偏振探測器’陣列,有效面積連所需的萬分之一都不到。”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急切,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趕著。甦晚知道,這種急切從三年前那個深夜開始滋生——當他們在哈勃遺產場的照片里,發現冥王星軌道外側那片異常的輻射雲時,秦天哲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這片深空中的謎題。
“還記得你第一次帶我去紫金山天文台嗎?”甦晚忽然開口,指尖輕輕拂過他手背上的一道舊疤痕,那是三年前調試低溫探測器時被液氦凍傷的痕跡,“你說恆星死亡時拋出的伽馬射線暴,就像宇宙在打噴嚏。那時候你眼楮里的光,比獵戶座大星雲還要亮。”
秦天哲的呼吸微微一滯。記憶突然被拉回那個夏夜,穹頂式觀測室的天窗緩緩打開,銀河像潑灑的牛奶傾瀉而下。他指著獵戶座方向的一片暗雲,告訴她那里正在孕育新的恆星,而超新星爆發時釋放的伽馬射線,能在瞬間照亮整個星系——“就像宇宙為新生點燃的煙火。”
“現在我們可能在捕捉的,是比煙火更古老的東西。”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如果那些伽馬量子真的來自冥王星軌道之外,它們的能量譜線會顛覆我們對星際介質的認知。但前提是,我們得有足夠大的‘網’。”
模擬艙突然發出一陣急促的蜂鳴聲,投影里的綠色光點驟然減少,最終只剩下不到十個在深空背景中閃爍。秦天哲猛地前傾身體,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看到了嗎?當距離增加到三十天文單位,一萬兆瓦的輻射源,抵達地球軌道的量子數會低于量子漲落閾值——這意味著傳統探測器根本無法分辨信號和噪聲。”
甦晚沉默地看著那些零星的光點,它們像極了多年前他們在青海冷湖觀測站看到的流星,短暫而珍貴。“所以你想設計一個……氣球探測器?”她想起上周在他辦公桌上看到的草圖,那是一個直徑超過兩公里的薄膜結構,邊緣綴滿了超導傳感器。
“不是氣球,是‘量子蛛網’。”秦天哲的眼楮重新亮了起來,他調出另一張設計圖,薄膜結構在太空中展開,像一張巨大的銀色蜘蛛網,“用超輕量碳納米管薄膜作為基底,表面沉積超導鈮鈦合金網格。每個網格節點都是一個納米級的量子探測器,當伽馬量子穿透薄膜時,會在超導材料中產生可探測的準粒子激發。”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仿佛整個宇宙的能量都在他的血管里奔涌。“關鍵在于薄膜的平整度,誤差必須控制在氫原子直徑的十分之一以內。還有冷卻系統,需要維持在絕對零度以上0.01開爾文,才能抑制熱噪聲對量子信號的干擾。”
“這需要可控核聚變級別的制冷技術,”甦晚的眉頭微微蹙起,“而且如何將兩公里直徑的結構在太空中展開?太陽風的壓力足以讓薄膜變形。”
“所以我需要這個。”秦天哲點開一個加密文件夾,里面是一組從未公開過的光譜數據,“三個月前,‘旅行者三號’在飛離日光層時捕捉到的異常輻射,其能譜特征和我們在冥王星方向觀測到的完全一致。這說明這種輻射源可能並非單一存在,而是某種星系級的現象。”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實驗室的舷窗正對著同步軌道,無數人造衛星像螢火蟲般閃爍。“如果我們能在2點部署‘量子蛛網’,不僅能捕捉來自冥王星方向的信號,還可能揭開太陽系邊緣的未知之謎。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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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突然頓住,像是被某種無形的重量壓得喘不過氣。甦晚知道那個“但”後面的重量——那是需要說服國際航天局的巨額預算,是需要突破的數十項前沿技術,更是需要承擔的巨大風險。三年前,正是因為類似的瘋狂設想,他在 tenure 評審中敗北,差點失去整個研究團隊。
“還記得你第一次帶我看星軌嗎?”甦晚忽然握住他的手,她的掌心帶著保溫杯傳遞來的溫度,“你說長時間曝光下,星星會畫出美麗的弧線,就像時間在宇宙中留下的指紋。那時候你的手也像現在這樣抖,因為我們剛拿到第一筆觀測經費。”
秦天哲低頭看著被她握住的手,那些因為常年操作精密儀器而布滿薄繭的指尖,此刻正被她的溫暖包裹著。記憶中的星軌在腦海中緩緩展開,那是他們在雲南高美古觀測站的第一個夜晚,零下十五度的寒風里,他用凍得發紫的手指調整赤道儀,而她舉著紅光手電,為他照亮筆記本上的計算公式。
“當時我們用的還是d相機,”他的嘴角勾起一絲苦笑,“現在卻在談論捕捉單個伽馬量子。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我們太貪心了,想抓住那些連宇宙都不想讓我們看見的東西。”
“宇宙從來不會吝嗇展示它的奧秘,”甦晚的拇指輕輕摩挲著他手背上的疤痕,“只是它設置的謎題,從來都需要最勇敢的人去解開。就像你說的,伽馬射線量子的能量那麼高,是因為它們承載著恆星死亡時最熾熱的記憶。而我們,只是想听懂那些跨越光年的低語。”
模擬艙的投影突然切換成動態演示,銀色的“量子蛛網”在太空中緩緩展開,像一朵在真空里綻放的金屬花。每個網格節點都閃爍著微弱的藍光,代表著理論上的量子探測事件。當一道虛擬的伽馬射線穿過薄膜時,數十個節點同時亮起,形成一條清晰的軌跡。
“看,”秦天哲的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這就是量子糾纏效應的應用。單個量子的能量沉積可能微弱到無法探測,但當它穿透多層超導薄膜時,會在不同節點產生糾纏的準粒子激發,通過量子關聯算法,我們可以將這些微弱信號放大到可探測閾值。”
甦晚看著投影中那條藍色的軌跡,仿佛真的看到了一粒來自冥王星之外的伽馬量子,在跨越五十億公里的旅程後,終于撞進人類為它編織的“蛛網”。“所以這不僅僅是一個探測器,”她輕聲說,“這是一張用量子力學編織的網,用來捕捉宇宙最深處的秘密。”
“而編織這張網的人,”秦天哲忽然轉身,雙手捧起她的臉,他的眼楮在藍光中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需要比量子隧穿效應更堅定的信念。三年前我失去了 tenure,但我得到了更重要的東西——你在我最失意的時候,把我的計算稿一張張撿起來,用膠帶粘好,告訴我誤差項里可能藏著新的物理。”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的眉骨,那里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淡疤,是當年為了保護實驗數據,在實驗室意外事故中留下的。“甦晚,有時候我會害怕,害怕這個瘋狂的想法會像三年前一樣,把我們拖入深淵。但每當看到你,我就想起那些在冷湖觀測站的夜晚,我們用最簡陋的設備,卻捕捉到了最遙遠的星光。”
甦晚的眼眶忽然有些發熱。她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秦天哲的項目被斃掉,所有的計算稿散落一地,被雨水浸得模糊。她蹲在地上一張張撿拾,手指被紙邊割破也渾然不覺,直到秦天哲把她抱起來,發現她掌心的血跡比稿紙上的公式還要紅。
“深淵也是宇宙的一部分,”她踮起腳尖,額頭輕輕抵著他的,“就像伽馬射線必須穿透大氣層才能被看見,有些真理,也必須穿過失敗的迷霧才能被發現。還記得你教我的嗎?量子隧穿效應,即使概率極低,粒子也有機會穿過勢壘——因為在微觀世界里,奇跡是被允許的。”
秦天哲忽然笑了,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笑,像積雨雲終于裂開一道縫隙。他低頭吻她,薄荷茶的清香和實驗室特有的金屬氣息在唇齒間交織,仿佛宇宙中兩種截然不同的物質,在這一刻發生了奇妙的核聚變。
模擬艙的警報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投影中的“量子蛛網”在虛擬的太空中靜靜漂浮,像一枚等待被點亮的銀色戒指。秦天哲松開她,轉身在控制台上快速敲擊,一組新的參數被輸入模擬系統。
“我們需要一個原型機,”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決斷,“先用探空氣球在平流層測試薄膜展開技術,同時在地面實驗室搭建量子關聯檢測系統。預算方面……我去聯系當年在it的導師,他現在負責nasa的先進概念研究所。”
甦晚走到他身邊,將下巴輕輕擱在他的肩上。屏幕上的光譜圖還在緩慢波動,那些來自深空的伽馬量子,仿佛在遙遠的彼方低語,講述著恆星的誕生與死亡,星系的踫撞與融合,以及某種尚未被人類認知的神秘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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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秦天哲忽然輕聲說,“當我第一次計算出所需的探測器面積時,我想起的不是任何物理公式,而是你第一次穿婚紗的樣子。那時候我就在想,宇宙真是神奇,它讓我們用有限的生命,去追逐無限的奧秘,就像用一雙眼楮,去丈量整個星空。”
甦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婚紗的蕾絲裙擺掃過草坪,秦天哲看著她的眼神,比任何望遠鏡捕捉到的深空圖像都要溫柔。原來在他瘋狂的科學世界里,始終為她保留著一片最柔軟的星域。
“所以這次,”她拿起他放在台面上的筆,在設計圖的角落簽下自己的名字,“讓我們一起編織這張網,不僅為了捕捉伽馬量子,也為了網住那些在星塵中閃爍的諾言。”
窗外的同步軌道上,一顆通信衛星恰好飛過,將陽光反射進實驗室,在他們交疊的身影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帶。秦天哲看著設計圖上兩個並排的名字,忽然覺得那些困擾了他數月的技術難題,似乎在這一刻都變得不再那麼沉重。
或許正如甦晚所說,在量子的世界里,奇跡是被允許的。而在他們的世界里,只要並肩而立,即使是捕捉來自冥王星之外的單個量子,也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
他重新看向模擬艙,投影中的“量子蛛網”在虛擬的星塵中緩緩旋轉,每一個網格節點都閃爍著希望的微光。而在那片微光的深處,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冷湖觀測站的星空,看到了甦晚舉著紅光手電的笑臉,看到了宇宙在億萬光年外,正向他們投來第一道伽馬射線的問候。
這一次,他知道,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準備好了用最精密的儀器,最堅定的信念,以及比量子糾纏更緊密的羈絆,去傾听那些來自宇宙邊緣的,星塵下的量子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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