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像被撕裂的金屬，在“星塵號”觀測艙的環形走廊里尖嘯著彈跳。陳默的手掌按在冰涼的舷窗上，那層能抵御星際塵埃高速撞擊的復合玻璃，此刻正傳遞著一種異樣的震顫——不是來自引擎的轟鳴，而是某種更本源、更令人心悸的能量脈動。
“主屏幕放大！焦距鎖定目標區域！”他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帶著不容置疑的沙啞。身後，年輕的物理學家林薇正瘋狂敲擊著控制台，全息屏上的數據瀑布般墜落，紅色的警示邊框如同正在收緊的絞索。
舷窗外，那團原本只存在于理論推演中的“微型黑洞”，正呈現出一種違背所有經典物理認知的景象。它並非漆黑一片，而是在事件視界邊緣，纏繞著一圈詭異的、藍白色的光暈。那光暈不像恆星的光芒那樣穩定，而是如同無數條活物的觸須，時明時滅，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一陣讓飛船傳感器尖叫的能量爆發。
“陳隊，光譜分析出來了！”林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不是常規的x射線或伽馬射線暴，能量頻段……像是某種高頻粒子流，但成分極其復雜，包含大量我們從未檢測到過的反物質粒子！”
陳默的瞳孔猛地收縮。微型黑洞。這個直徑不足十厘米的時空奇點，是他們“深空奧秘”計劃捕捉到的第一個實體化量子黑洞。按理論模型，它的質量相當于一座小型山脈，引力場卻足以扭曲方圓百公里內的光線。但此刻，它正在“發光”。
“虛粒子對……”陳默低聲呢喃，腦海中瞬間閃過二十年前在量子物理巔峰論壇上，那位白發老者在全息投影里畫出的示意圖。“林薇，調出‘霍金輻射’的實時模擬模型，對比當前數據！”
全息屏一側，藍色的光流瞬間構建出一個抽象的物理模型︰事件視界如同一個黑色的圓盤，邊緣不斷有半透明的粒子對憑空涌現。它們像鬼魅般糾纏在一起，又在極短的瞬間消失——那是湮滅的過程。
“理論模型顯示，虛粒子對產生後必須迅速湮滅，以遵守能量守恆。”林薇的手指在模型上劃過，“但現在的情況是……”她切換到實測數據界面，那些藍白色的光暈化作了動態的粒子軌跡，“看這里！有一部分粒子對沒有湮滅！其中一個粒子落入了黑洞，另一個……”
另一個粒子的軌跡如同一道閃電，筆直地射向遠離黑洞的方向，帶著刺眼的光芒。
“它逃逸了。”陳默的聲音沉重如鉛，“帶著正能量，掙脫了黑洞的引力束縛。就像……被‘吐’出來了。”
他猛地轉身，看向主控制台上方的三維引力場模型。代表微型黑洞的紅色光點周圍，引力場的等勢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波動。更可怕的是，代表黑洞質量的數字，正在小數點後幾位瘋狂跳動——不是增加，而是減少。
“質量衰減！”老教授王有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這位頭發花白的天體物理學家臉色蒼白，“黑洞在輻射中損失質量！陳默，還記得霍金的計算嗎？黑洞越小，事件視界附近的引力梯度就越陡峭，虛粒子對分離的概率就越高！”
林薇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恐懼︰“教授，按照當前的質量衰減速率和輻射強度……理論上，黑洞越小，負能量粒子需要穿越的‘距離’就越短，對嗎？就像……就像從懸崖邊掉落的石子，崖壁越陡，掉下去的速度越快！”
“不僅僅是速度！”陳默打斷她，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全息屏上的粒子軌跡模型劇烈晃動，“發射率！黑洞的輻射發射率會隨著質量減小呈指數級增長！還有溫度——”他指向另一個實時數據面板，那上面的溫度讀數正以每秒數十開爾文的速度飆升，“表觀溫度！現在已經超過一萬開爾文了！”
一萬開爾文。那是比恆星核心還要恐怖的高溫。而這僅僅是開始。
“星塵號”此刻距離微型黑洞約一千公里。這個距離在宇宙尺度上近如咫尺。飛船的主護盾系統正在全力運轉，能量讀數如同瘋漲的潮水，防護罩外沿泛起刺目的白光，那是高能粒子流撞擊的痕跡。
“不行，護盾能量消耗太快了！”負責工程的張磊大吼，“按照這個速度，十分鐘內護盾就會過載！”
“怎麼會這樣？”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理論上，微型黑洞的霍金輻射應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檢測到才對！”
“理論是建立在靜態黑洞的基礎上！”王有德急促地咳嗽著，指向舷窗外那愈發明亮的藍白色光暈，“它在‘進食’！周圍的星際氣體和塵埃，甚至我們飛船引擎噴射出的等離子體尾跡，都在被它吸引！雖然量很小，但足以觸發某種……反饋機制！”
陳默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反饋機制。黑洞輻射出能量，損失質量，質量減小導致溫度升高、輻射增強，更強的輻射又加速質量損失……這是一個惡性循環，一個通往毀滅的倒計時。
“看！視界邊緣的光暈變了！”張磊突然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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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舷窗。那圈藍白色的光暈不再是離散的粒子流，而是匯聚成了一道道狂暴的能量束，如同火山噴發的岩漿，從事件視界邊緣瘋狂噴涌而出。每一道能量束都攜帶著難以想象的動能，擊中遠處的塵埃雲，爆發出璀璨的光芒。
“這不是普通的霍金輻射了……”陳默喃喃自語，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成形，“這是量子烈焰。虛粒子對的分離過程被極度放大，負能量粒子源源不斷地落入黑洞，正能量粒子則以高能輻射的形式被‘煮沸’出來！”
他猛地看向引力場模型。代表黑洞質量的數字已經跌破了關鍵閾值。
“不好！質量低于臨界值了！”
話音未落，整個“星塵號”猛地一震，仿佛被一只巨拳擊中。警報聲瞬間變成了刺耳的長鳴，控制台屏幕上大片大片的區域變成了死亡的紅色。
“結構損傷！船尾甲板七號區域被高能粒子束擊穿！”
“動力核心過載警告！反物質容器穩定場波動！”
“引力場異常！我們正在被快速拉近！”
一連串的壞消息如同冰雹般砸來。陳默踉蹌著扶住控制台，透過舷窗，他看到那微型黑洞的事件視界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收縮，而周圍的藍白色量子烈焰則變得更加狂暴，形成了一個不斷擴張的能量繭房。
“它在坍縮……不，是爆炸！”王有德失聲喊道，“質量越小，溫度越高，當溫度達到某個極限時，黑洞會以輻射的形式瞬間釋放所有剩余質量！”
林薇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舞動，試圖計算出那個可怕的臨界點︰“按照當前的衰減速率和溫度增長曲線……還有三分鐘！三分鐘後，它可能會發生量子爆炸！”
三分鐘。對于一艘距離爆炸中心只有一千公里的飛船來說，這幾乎等于死刑宣判。
“啟動所有引擎！最大功率反向推進！”陳默嘶吼著，聲音因腎上腺素的飆升而變形，“張磊！不管用什麼方法，給我穩住動力核心！就算把備用能源全用上，也要撐過這三分鐘！”
“不可能！”張磊的聲音帶著絕望，“引擎噴嘴已經被輻射燒蝕得差不多了，反物質流管道也出現了裂縫！”
“沒有不可能！”陳默猛地轉身，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還記得‘引力彈弓’計劃嗎？我們還有最後一個選擇！”
所有人都愣住了。“引力彈弓”是他們用來捕捉微型黑洞的備用方案，利用強引力場進行短距離空間跳躍，但風險極大，尤其是在當前這種極端環境下。
“陳隊，你瘋了！”王有德厲聲喝道，“在這種強度的引力場和輻射下進行空間跳躍，飛船結構根本承受不住！”
“那你告訴我，還有別的辦法嗎？”陳默的目光如刀，掃過每一個人，“留在這里，三分鐘後就是粉身碎骨！試試‘引力彈弓’，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舷窗外，量子烈焰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藍色光球，微型黑洞的事件視界縮小到只有幾厘米，像一顆瀕死的心髒，在烈焰中心瘋狂跳動。輻射強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星塵號”的外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金屬表面開始出現熔融的跡象。
“林薇！計算跳躍參數！目標︰最近的安全躍遷點！”
“是！”林薇咬緊牙關，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手指卻異常穩定。
“張磊！準備超載引擎，給我最大的推力！王教授，接管護盾系統，把所有能量集中到前方偏導護盾！”
“明白！”
“星塵號”的引擎發出了瀕臨崩潰的咆哮，暗紅色的等離子體尾焰在狂暴的量子烈焰中顯得如此微弱。飛船開始艱難地調轉方向，船頭對準了與黑洞引力相反的方向。
就在這時，舷窗中央的那個藍色光球猛地收縮，然後——
爆發了。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爆炸，而是一種更本源、更恐怖的能量釋放。無數道肉眼可見的能量漣漪以黑洞為中心向四周擴散，所過之處，空間仿佛都在扭曲、沸騰。那是海量的正能量粒子，是無數虛粒子對被撕裂後釋放的量子狂潮。
“就是現在！林薇！”
“跳躍參數計算完畢！確認執行‘引力彈弓’跳躍！”
“執行！”
陳默猛地按下了控制台上那個代表最終方案的紅色按鈕。
“星塵號”的船頭瞬間亮起了刺眼的白光，那是空間曲率引擎超載啟動的征兆。與此同時，後方的引擎爆發出最後的能量，將飛船狠狠向前推去。
狂暴的量子烈焰波峰瞬間抵達。
“轟——！”
整個飛船仿佛被投入了恆星的核心。劇烈的震動讓所有人眼前一黑，骨骼都在發出呻吟。控制台上火花四濺，警報聲變成了雜亂的電流噪音。舷窗外，藍色的烈焰吞噬了一切，空間跳躍產生的扭曲光暈與量子輻射的能量漣漪瘋狂交織，形成了一幅光怪陸離、如同地獄般的景象。
陳默死死抓住座椅的把手，意識在劇痛和過載中模糊。他仿佛看到了那些虛粒子對，在事件視界邊緣誕生，被恐怖的引力場撕裂，負能量的那個尖叫著墜入黑暗，正能量的那個則化作烈焰，掙脫束縛，沖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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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越小，距離越短，發射率越大，溫度越高……
這些冰冷的物理定律，此刻化作了灼燒靈魂的烈焰，在他眼前上演著最瘋狂的宇宙奇觀。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恆。
劇烈的震動驟然停止。
警報聲消失了，只剩下控制台零星的電流聲和飛船結構因過熱而發出的“ 啪”聲。
陳默猛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狼藉的觀測艙。林薇趴在控制台上，額頭有血跡，呼吸微弱。王有德靠在牆角，臉色灰敗，卻還睜著眼楮。張磊則被甩出了座椅，卡在了設備架下。
“咳咳……”陳默咳出一口濁氣，掙扎著站起身。
舷窗外，是熟悉的、深邃的宇宙黑暗。沒有藍白色的量子烈焰，沒有那個恐怖的微型黑洞。只有遙遠的星辰，冷漠地閃爍著。
“我們……成功了？”林薇虛弱地抬起頭，聲音嘶啞。
陳默沒有回答，他走到舷窗前，凝視著那片虛無。剛才的一切，如同一場光與熱的噩夢。
“檢測到……前方有異常引力波動。”王有德掙扎著爬起來，啟動了備用傳感器，“很微弱，但確實存在……像是……”
他的聲音突然頓住，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
“像是一個剛剛完成量子蒸發的黑洞殘留的時空漣漪。”陳默低聲說道，替他說完了那句話。
全息屏上，一片微弱的、如同水波紋般的引力場漣漪正在緩慢擴散。那是那個微型黑洞存在過的最後證明，是它在宇宙中留下的最後一聲嘆息。
林薇看著那片漣漪，又看了看滿目瘡痍的觀測艙，突然低聲哭了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劫後余生的慶幸，以及對宇宙那不可捉摸的力量的敬畏。
陳默伸出手，按在舷窗上。窗外的黑暗依舊深邃，但他知道，在那黑暗之中，每時每刻都在上演著無數類似的奇跡——虛粒子對在時空的泡沫中誕生與湮滅，在黑洞的邊緣上演著生與死的博弈。
而他們，“星塵號”的船員們，剛剛親眼目睹了一場量子層面的壯烈史詩，並且從那量子烈焰的中心，僥幸逃生。
“報告總部，”陳默拿起通訊器，聲音依舊帶著顫抖，卻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堅定，“‘星塵號’遭遇未知高能天體事件，損失慘重。但我們……帶回了關于微型黑洞量子輻射的第一手實測數據。”
他頓了頓，望向窗外那片孕育了奇跡與危險的宇宙。
“霍金是對的。黑洞，並非完全的黑暗。在那極致的引力深淵邊緣，燃燒著宇宙中最神秘的量子烈焰。而我們，剛剛從那火焰中，看見了光。”
通訊器里傳來總部震驚而急促的回應，但陳默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那片虛無之上。他知道，這次與微型黑洞的邂逅，僅僅是一個開始。宇宙的奧秘，如同那永不熄滅的量子烈焰，正等待著他們去探尋，去理解，即使那道路充滿了灼熱的危險與未知的深淵。
而“星塵號”，將繼續航向那片深邃的黑暗，帶著劫後余生的傷痕，和對真理永不熄滅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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