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兵公會里亂哄哄的,樓下大廳不斷傳來吵嚷聲。
甦澄跟著團長先生走下台階,迎面遇到一伙人上來,他們爭論著某次報酬的分配,帶著血的鐵靴將樓梯踩出重響。
其中一個人正要說話,一回頭瞥見了凱,忽然就收了聲,周圍幾個佣兵也都沒再說話。
兩邊錯身而過,走出一段距離,甦澄才听到他們開始繼續辱罵彼此,表示自己在任務里出力更多。
“……你認識他們嗎?”她看了看旁邊的團長先生,“他們看起來很怕你?”
“前天我們剛過來時,有過一點沖突,”凱隨口說道,“只是誤會而已。”
兩人又繼續說起她的任務。
詛咒的事,已是她和加繆之間的交易,不再與黑焰佣兵團掛鉤。
所以他們想要她去完成的任務就得另算了。
他大致解釋了一下,“那個法師集會在下個月開始,需要前往帝都。”
金珀城位于帝國南部,帝都在中部,別說普通的馬匹,就是騎乘魔獸,也不是兩三天就能到的。
許多雇佣兵都不會願意前往那麼遠的地方,所以他們短期內招不到人很正常。
凱看了看她,“如果你並不想——”
“我願意,”甦澄連忙說,“我本來也想出門闖一下的,只是我的本事有限,我只保證我會盡力而為。”
他頷首,“我會告訴你更多細節,現在我先去收回邀約信息。”
兩人就此分開,甦澄去大廳櫃台注冊雇佣兵身份。
雇佣兵日記是一本小巧的厚皮書,因為內嵌了魔法,還要了兩個銀幣的價格。
她帶了公民身份證明——那甚至是屬于炮灰甦澄的,反正上面並沒寫父母名字,只有性別年齡等等信息。
拿過來都能直接用。
雇佣兵公會的人檢測了證明無誤,又詢問她是法師還是戰士。
她亮出了胸前的階位徽記,頓時引來數道目光。
這里的佣兵大多是一階,少數也有二階的,但年紀都要大不少,像她這樣年輕的不多。
公會員工點點頭,讓她隨便釋放一個二階魔法,甦澄捏了個風刃,又引起一片羨慕的低呼。
“……瞬發?這快要三階了吧?”
魔法師總共十一個階位。
學徒魔法師,見習魔法師,初級魔法師,中級魔法師,高級魔法師,大魔法師,魔導士,大魔導士,魔導師,大魔導師,聖魔導師。
對于一階學徒二階見習這樣的法師來說,他們的等階提升,就是看能否成功釋放一個對應等級的魔法。
所謂的釋放,指的是吟唱整段咒語。
也就是說,一般的見習魔法師,若是想釋放一個風刃這樣的二階魔法,至少要有五到十秒鐘具體取決于語速的咒語吟唱。
如果熟練程度更高,即可不出聲釋放魔法,這被稱為默咒,在心里吟唱。
再進一步,吟唱也徹底省略,就被稱為瞬發。
“……她有十八歲嗎?”
有人在喃喃自語,有人卻開始行動了。
“嘿,魔法師,你有沒有想加入的佣兵團?”
甦澄才接過員工登記好的小本本,就險些被某佣兵團的招募信息糊臉,那人熱情地揮舞著手里的紙片。
“我們這里常年招募元素法師,而且風系非常的——”
周圍的佣兵們紛紛反應過來,都開始往這邊湊。
甦澄正想逃走,門口忽然傳來喧嘩聲。
大廳入口處出現了一行人。
他們都很年輕,一個個衣裝富麗,氣質不凡,身上都有相似的學院徽記,為首的青年容貌俊美,穿了一身白越發顯得氣質清冷。
周圍的雇佣兵們紛紛讓路,態度甚至稱得上恭敬。
已經有人認出,那幾位佣兵來自一個頗富名聲的團隊,也都是刀口舔血的高手,如今罕見表現得如此緊張。
“……九星戰師!”
忽然有人驚呼道。
他們認出了那白衣青年身上的階位徽記。
竟然是五階戰士!
距離六階還只有一步之遙!
在金珀城倒是也有與他等階相近的高手,個個都是當地有名的人物不說,年紀也都四十往上。
因為斗氣的緣故,那些人瞧著也未必會顯老,但這位臉上卻是稚氣未脫,衣服上還有南河學院的校徽。
看校徽也能看出他的入校年限,再算算那學校的招生年齡要求——
“這位也就堪堪二十歲吧?”有人倒吸一口冷氣,“眼見著就要六階了!”
“那可不一定,五階九星到六階,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是一輩子都做不到的!”
“你說的‘某些人’一定不是二十歲就能有這種實力的人吧?”
“這也太年輕了……”
在諸人低聲議論期間,來自南河學院的一行人已經進入大廳,慕容悅神情冷淡,也並不在意旁人的關注。
他忽然瞥見人群里熟悉的身影,神情微微一僵。
旁邊的同學們注意到這一幕,紛紛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他們幾個沒有一起跟去林家府邸,也不認得甦澄,此時不由茫然。
“……不過是二階,”有人嘟囔著,“也沒什麼了不起吧?”
另一個消息靈通的,忽然吸了口氣,“我听說慕容學長那個未婚妻就是這種樣貌——”
“前未婚妻!”慕容悅本來還在愣神,聞言頓時打斷了她,簡直像是應激一樣,“請不要說錯。”
那位同學當場呆住,“哦、哦——好的。”
慕容悅向來是清冷倨傲的樣子,他們何曾見過他這副態度?
到底是多麼討厭那個未婚妻啊?
雖然听說那位本是個廢物、十六七歲了還無法凝聚斗氣,他若是厭惡這場婚事也說得過去。
……然而那邊站著的不是見習魔法師嗎?
雖然在他們看來,二階也算不得特別厲害,但也不錯了。
而且和廢物這種詞更是毫無關系吧?
難道慕容悅只是憎恨魔法師?或者但凡不練斗氣的都是廢物?
眾人紛紛風中凌亂。
戰士和法師互相瞧不起素來有之,但這是不是太極端了點?
南河學院的學生們尚在揣度,人群里的少女卻只是往這邊瞥了一眼,就沒再理會他們。
她仰著頭和旁邊高大的劍士對話,還拿著手里的雇佣兵日記給他看,又將那個小巧的本子舉高了些。
慕容悅微微皺眉。
他想起甦澄退婚時表現很是積極,雖說看起來是想撈好處,卻也能側面印證她同樣不滿意這場婚事。
……她是否早就有了心儀的對象?
“哼,不過是區區二階元素法師,本來也配不上你!”
一個滿身華服的年輕人抬起下巴,臉上全是不屑。
她是慕容悅的學妹,平日里對這位學長頗為崇拜,向來視其為榜樣。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黑發少女倏然回頭,臉上露出了一種狐狸看到雛雞般的笑容。
慕容悅︰“……”
他還沒開口,甦澄已經笑眯眯地走過來。
“嗯,你好,”她先是看向慕容悅旁邊的學妹,“敢問貴姓?”
那位學妹冷笑一聲,“你不配知道。”
甦澄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原著里慕容悅身邊有位學弟,也是貴族子弟,而且天賦不錯,是慕容悅的追求者之一,因此看林雲很不順眼。
學弟對林雲說了很多難听的話,包括但不限于貶低他是出身卑微的廢柴、說他配不上慕容悅、癩蟲合蟆想吃天鵝肉等等。
後來就慘遭打臉,再後來還被林雲虐殺了。
如今——
慕容悅變成男人,惡毒學弟可能也變成惡毒學妹了?
當然也可能不是同一個人。
畢竟以慕容悅的身份,身邊肯定不缺想要討好他的人,跳出來攻擊自己的,未必是真喜歡他。
她想了想,反正自己記不起惡毒學弟的名字,這會兒就算學妹自報家門,也對不上號。
“……那不說就不說吧,但我和慕容先生本來就素不相識,既然已經解除婚約,與陌生路人就沒什麼不同。”
甦澄停頓了一下,“兩個陌生人說什麼配得上配不上?難道你在暗示我們仍存在婚約關系?”
“呸!”那位學妹冷笑,“你也不照鏡子看看,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走了狗屎運才與慕容前輩定下婚約——”
甦澄︰“……”
台詞倒是和惡毒學弟差不多。
都是聾子一樣不听人話,只知道一味輸出的。
“住口!”慕容悅忽然打斷了學妹,“我和甦小姐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你不要再說這些話。”
後者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走吧,”慕容悅轉過頭,“銀翼的人應該已經到了。”
附近听他們說話的佣兵們相繼吸氣。
銀翼是帝國有名的中型S級佣兵團之一,團里高手雲集,與皇室還有些合作關系。
佣兵團的等級提升並不容易,等級越高要求越苛刻。
哪怕放眼南北大陸,S級佣兵團的數量也並不多。
甦澄倒是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銀翼的成員里,有一個很是年輕、天賦優越,南河學院想邀請她進入劍武院學習。
這並非挖牆腳,畢竟學院不是佣兵團,當雇佣兵和去學習也不算很沖突。
雇佣兵們也不是天天都在做任務,而去上學也並不需要時時刻刻待在學院里面。
尤其是這些極有本事的學生,校方更是給他們自由。
那人並沒有回絕邀請,只邀請慕容悅來見面,因為想見識劍武院最年輕的天才。
因為對方提出不想見學院的老師,慕容悅就只帶著學妹學弟們過來了。
甦澄不由看向慕容悅,心想這時候你倒是听話了。
去找她退婚怎麼還非要帶一群老登呢?
那位學妹發現她的動作,又忍不住冷笑,“銀翼的蕭瀾閣下比你還小幾個月,卻已經是六階——”
甦澄沒說話。
原著里蕭瀾也是個大美人,還成了慕容悅的閨蜜好基友,後面才和林雲相識、又有些和慕容悅爭風吃醋的橋段。
不過,蕭瀾和慕容悅初見的這場會面,林雲沒有參與。
他這會兒應該在參加某學院的入學考試。
甦澄轉向慕容悅,“你把合同的事告訴她了嗎?如果你沒說,你就違約了吧,如果你說了,那我就找她要錢了。”
學妹顯然不知道合同的事,其余的同學多數也滿臉茫然。
倒是有兩個人面露恐懼。
他們倆陪著去了林府,見證了李長老死亡的一幕,因為事關神 ,所以都沒敢亂說。
這導致其他人對此一無所知,他們甚至不知道李長老已經沒了。
“你在胡說什麼?!”學妹莫名其妙地說道︰“什麼合同?”
慕容悅正要開口。
甦澄已經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紙,漫不經心地晃了晃,“是啊,合同,白紙黑字呢。”
“是嗎?!”
學妹猛地伸出手,一把從她手里搶了過來,接著就將之撕碎,又用斗氣將紙片震成了粉末。
她身為戰將、四階戰士,動作迅速無比,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尋常的魔法師都無法及時躲閃。
學妹做完這一切面露得意,“我管你是什麼合同,如今都沒有了——”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甦澄臉上沒有半點惶恐。
甦澄嘆了口氣,“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撕毀人家佣兵團招聘的小廣告,但你這種行為是會被神 譴責的。”
手掌開始發燙。
即使不撩起袖子查看,她也知道象征契約的天枰印記已然顯現。
——此時此刻發生的事情,已經觸及神 權柄相關的領域。
果然是這樣。
某些猜想再次被證實了。
契約之神也許能容忍、甚至是樂得人們在契約文字里玩花樣,無論是互相坑害還是單方面欺騙。
但撕掉合同這種簡單粗暴的行為,顯然不被他承認。
或者說還犯了他的禁忌。
所以哪怕被毀的不是真正的合同,做出這種舉動的人也要受到懲罰。
而且——
神眷者是可以開啟懲罰的。
甦澄往後退了兩步,“契神殿下最討厭那些……沒有契約精神的蠢人,嗯,這好像也很容易理解?”
學妹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她的雙手變得透明,皮膚上浮現出不斷延長的細密紋路,像是紙張被撕開時不規則的鋸齒狀裂痕。
“不!”
年輕人雙臂的皮肉開始剝落,肌縴維如同被扯碎的紙屑,伴隨著飛濺的紅色在空中飄散。
“救救我——”
她踉蹌著後退,每一步都讓更多的碎片掉落,胸腔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碾壓,全然塌陷下去,肋骨根根斷裂,發出令人牙酸的 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