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喧鬧的包廂,此刻安靜得出奇。
巨大的圓桌上杯盤狼藉,而偌大的房間里,竟然只剩下一個人,
甦曼青。
她獨自坐在主位上,背對著門口,微微側著身,一只手肘撐在桌上,指尖夾著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另一只手隨意地把玩著面前的白玉小酒杯。
听到開門聲,她緩緩轉過頭。
看到是鄭浩,她臉上露出一絲意料之中的、帶著幾分玩味的笑容。
“回來了?”
她的聲音有些慵懶,帶著酒後的沙啞,比之前少了幾分商務式的精明,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嫵媚。
鄭浩立刻就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馬副局長呢?
其他那些人呢?
怎麼只剩下甦總一個人了?
“甦總……馬局他們……?”
鄭浩站在門口,有些進退兩難,聲音因為緊張和酒精而更加干澀。
甦曼青輕輕吐出一個煙圈,動作優雅,眼神卻像帶著鉤子,牢牢鎖在鄭浩身上。
“馬局啊……”
她拖長了語調,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說局里突然有點急事,必須趕回去處理。讓我跟你……慢慢聊。”
局里有急事?
鄭浩的心沉了下去。
這借口……也太拙劣了。
什麼樣的急事,能讓一個副局長在招待重要客人的酒局中途,不告而別,還把下屬單獨扔下?
這分明就是……故意的。
馬副局長是故意把自己留給甦曼青的!
為什麼?
鄭浩的腦子雖然被酒精侵蝕,但基本的判斷力還在。
他想起馬副局長帶他來之前的種種暗示,想起席間馬副局長有意無意地把自己推到甦曼青面前……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難道……馬副局長是想用自己……來“討好”這位女老板?
用他鄭浩這個剛出校門、看似青澀的年輕人,作為某種……交易的籌碼?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鄭浩感到一陣惡寒,渾身的血液仿佛都涼了半截。
他看著甦曼青。
此刻的甦曼青,卸下了大部分商業精英的偽裝,在酒精和煙霧的襯托下,顯露出一種成熟女性特有的、極具侵略性的風情。
她的目光大膽而直接,毫不掩飾對鄭浩的興趣。
那是一種獵手打量獵物的眼神。
“站著干什麼?過來坐啊。”
甦曼青指了指自己旁邊的座位,也就是之前馬副局長坐的位置。
她的語氣很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鄭浩僵在原地,大腦飛速運轉。
怎麼辦?
直接轉身離開?
那無疑會徹底得罪甦曼青,也等于打了馬副局長的臉。自己剛在縣住建局立足,恐怕立刻就會被穿小鞋,甚至可能被趕走。
可是……留下來?
留下來會發生什麼?
鄭浩不敢想象。
甦曼青看著鄭浩那副天人交戰、滿臉戒備的樣子,忽然輕笑了起來。
笑聲在空曠的包廂里回蕩,帶著一絲嘲諷,也有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樂趣。
“怎麼?怕我吃了你?”
她掐滅了煙蒂。
她站起身,款款走到鄭浩面前。
一股混合著高級香水、煙草和淡淡酒氣的成熟女性氣息,撲面而來。
鄭浩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要跳出來了。
甦曼青停在他面前,微微仰頭看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鄭浩。
她的眼神銳利,仿佛能穿透他故作鎮定的外表,直抵內心。
“鄭浩,是吧?”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玩味。
“剛畢業?托關系進的住建局?想混個基層經歷,為以後鋪路?”
她每說一句,鄭浩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果然調查過自己?還是僅僅憑觀察和猜測?
“你眼里有東西,從我見你的第一刻我就看出來。”
甦曼青微微眯起眼楮,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玩具。
“一股……不服輸的勁兒。一種想證明自己、又不知道怎麼下手的……少年意氣。”
她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鄭浩的胸口,動作很輕,卻讓鄭浩渾身一僵。
“你不甘心,對吧?”
“不甘心只做個跑腿傳話的小角色。不甘心被塞到這種你不喜歡的酒局上。你想做點‘大事’,想讓人刮目相看,想……贏,對不對?”
鄭浩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的確不甘心。
他不甘心考試失利,不甘心被林薇“拋棄”,更不甘心在基層像個透明人一樣默默無聞。
他渴望成功,渴望證明自己的價值。
甦曼青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你有野心,這很好。年輕人沒點野心,跟咸魚有什麼區別?”
“但是你看你現在的樣子。”
甦曼青的語氣忽然帶上了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
“你想贏,卻又不知道該跟誰贏,怎麼贏。”
“你面對的,根本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這個圈子的規則,是這種人情往來的常態,是權力和資源交換的現實!”
“你覺得這種應酬庸俗?無聊?甚至骯髒?”
甦曼青冷笑一聲。
“我告訴你,這就是游戲規則!要麼,你適應規則,利用規則,甚至成為制定規則的人!要麼……”
她頓了頓,目光帶著一絲憐憫,看著鄭浩那因為酒精和憤怒而漲紅的臉。
“要麼,你就只能像現在這樣,像個受驚的兔子,稍微遇到點超出你認知範圍的事情——比如現在,比如這種酒局,這種潛規則——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是害怕,是糾結,是想落荒而逃。”
她退後一步,雙臂抱胸,像個苛刻的考官,審視著鄭浩。
“你連站在這里的勇氣都沒有,連應付一個喝多了的女人的膽量都沒有,你還談什麼贏?談什麼證明自己?”
鄭浩被她這番話刺得體無完膚,拳頭不自覺地攥緊,他想反駁,想大聲告訴她,不是這樣的,他不是膽小鬼!
但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甦曼青說的,某種程度上……是對的。
他確實想逃。
他確實厭惡這種場合。
他確實……感到恐懼和無力。
甦曼青看著他那副糾結、掙扎的模樣,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好笑的事情。
她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仁慈”。
“行了,我也不為難你。”
她後退一步,給鄭浩讓出了通往門口的空間。
“門就在那兒。”
她指了指包廂門口,語氣輕描淡寫。
“你現在就可以出去。像個被嚇壞的孩子一樣,頭也不回地跑掉。”
“我保證,不會追你,也不會跟馬副局長告狀。”
“你可以回到你那個小小的辦公室,繼續安安穩穩地跑腿、打雜。以後,但凡有類似的場合,你都可以躲得遠遠的。做個……永遠不敢踏進這種場所,永遠不敢處理這種問題的……膽小鬼。”
“選擇權,在你。”
甦曼青說完,便不再看鄭浩,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點燃了一支煙,悠閑地吐著煙圈。
仿佛鄭浩的存在,已經與她無關。
那麼。
是走?
還是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