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飽含了戾氣的聲音,林榮軒整個身子都狠狠地顫抖了下,然後魂兒才似乎被喊回來似的,終于從輕飄飄的狀態落到了實處。
然後就看到那少年模樣,心里面就先打了個怵。
他下意識後縮,肩膀後靠,脖子縮下來,想要擠到眾人當中,但是當周衍握著刀進來的時候,這賭坊里的人都安靜下來,然後下意識先是抬手遮掩自己的臉,然後後退。
林榮軒被讓出來了。
他大驚失色,想要轉身跑,可是腳步忽的急促,周衍的身體素質已經提高許多,這一下暴起,三步追上,起身一腳,狠狠踏在林榮軒的後背上。
一聲慘叫。
林榮軒撲出去三四步,摔在地上,勉強翻過身來,還來不及起身,就看到周衍大步過來,林榮軒一只手撐著地,一只手連連擺手,慌亂到了極致,結結巴巴道︰
“不是我,不是我。”
周衍看到那個布娃娃,看到上面被踩踏的腳印,還有那些春耕用的種子,少年清朗的臉上壓著神色,他一腳踩住了林榮軒的胸膛。
也不再問,不再說話。
手里連鞘的刀掄起來。
頓了頓。
狠狠抽下!
“不,不是我……”
“救命,救命啊……”
只是幾下子,林榮軒慘叫起來,他想要掙扎,但是這個少年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歲,可身上的力氣卻大得離譜,林榮軒朝著旁邊的人伸出手,沒有人回應他。
周衍只想要,拿回那些錢。
理智上,他告訴自己是這樣。
但是他手握著刀,連著鞘,狠狠地打在林榮軒的臉上,頭上,肩膀,胸口,隱隱約約幾乎有筋骨斷開的聲音,沉悶的,砸在了血肉上的悶響。
最後,即便是這個階段的周衍,都有些氣喘。
他才問道︰“張守田的錢,在哪里!”
林榮軒蜷縮著身子,微微抽搐著︰“我,我借用了,我……”
周衍提起刀,林榮軒的身子狠狠的抖了下,他下意識扭過頭,把眼楮緊緊閉著,喊道︰“我,我就只是借用了啊,我,我贏了會還給他的,會還的啊!”
“我賭贏了就還給他!”
周衍握著刀狠狠砸下去。
他要收回錢,但是那種憤怒,卻讓他的手掌狠狠落下。
“錢呢!”
他問。
林榮軒滿嘴牙齒落下,疼得身子蜷曲,道︰“輸,輸了。”
周衍提著他的領子提起來,問︰“輸了多少?”
林榮軒抬起頭,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都是眼淚鼻涕︰“全輸了……,不,不怪我,是,是運氣不好,死人錢,運氣不……”
周衍提起此人,狠狠貫在地上。
後者口噴鮮血,震得昏厥過去。
周衍大口喘息,他的手掌死死握住刀,那把刀終究沒有出鞘,煞氣殺意憤怒嘶吼在鞘內。
城里有披甲兵。
他不想給沈叔惹麻煩。
緩緩俯身,把那包裹,斷裂的木劍,破碎的守靈布和髒兮兮的玩偶拿起來了,他側身看著這賭桌,猶如克制著鎖鏈的猛獸,道︰“他的錢,是我朋友死前托付給我的,把錢給我。”
“或者,我去告發你們。”
周圍已經有一個個壯漢圍上來了,不懷好意,周衍從義社問出來位置,但是賭坊是不能放到明面上的,這些漢子手里都拿著長棍,把周衍圍起來。
其他人都下意識遮掩住自己的臉,害怕被牽連。
“嘿,這口音,一看就是外地人!”
“什麼過江龍,還來攪和爺爺的場子,給我打!”
一聲喊叫,七八條長棍朝著周衍打過來,周衍抬手一轉,手中的刀直接架住這些長棍,那些漢子齊齊高喊,周衍手里的刀朝著下面被壓下。
他微微呼出一口氣。
意識海中,玉冊之中,餓鬼趙蠻的水墨圖形剎那之間暈染開來,這一次,在激怒的情緒之下,周衍似乎隱隱听到了這玉符上身影在喊叫什麼,但是他沒能听清楚。
雙目深處,有一絲絲紅玉色澤閃過。
餓鬼玉符徹底彰顯。
力量,體質,耐力,穩定提升。
在周衍自身的體魄提高之後,他能夠承載的加持也在逐漸變高,此刻借助力量的爆發,刀法的技巧,那些棍子硬生生被他橫斬蕩開。
少年如猛虎。
踏前一步,雙手握住連鞘的刀,高舉。
張守田的尸體,那一封信,還有這渾濁的賭坊,一切落到心底里面,像是一團火,這把刀狠狠劈下去,想要擋住這一刀的棍子 嚓一下都斷開。
刀連鞘砍在一個男人的肩膀上。
伴隨著清脆不遜于長棍斷裂的聲音,男人的肩膀不正常地凹陷下去,這種疼痛不是沒有訓練過的人可以忍受的,他倒在地上,慘嚎起來,周圍人的臉色一變。
周衍握著刀,橫斬豎劈。
他的刀法勢大力沉,這幫賭坊的護衛,不過只是些混混出身,當有三五個人筋骨折斷,倒在地上慘叫慘嚎起來的時候,就都沒有了戰意,臉色都蒼白,不敢往前。
一個少年郎,還有七八個握著棍子的青壯年,中間有一條無人跨越的鴻溝。
周衍道︰“錢。”
有輕輕的鼓掌聲音傳來了︰“好武功,好氣魄,原來是最近挑翻了那雙翠峰寨子的少俠,不過,你想要錢,咱們這賭坊里的錢雖然不干淨,卻也不能你要我就給。”
“既然在我賭坊里,那就按著我的規矩來。”
“少俠要不要,來和我賭一局?”
周衍握著刀,側身看去,看到了這賭坊的主人,昏暗的燈光,大門都被禁閉,這里的燭火晃動,一側有個神龕,里面擺放著一尊佛像,佛像面容慈悲。
賭坊上坐著個矮瘦的男人,穿著員外袍,帶著個黑兜帽,手指細長,把玩著一對青玉骰子,或許,在這些人的眼中,這是個威嚴的,看不出深淺的賭坊坊主,老爺。
可周衍眼底卻不同。
他的眼楮,一半似乎可以看到旁人視線里的人。
另一只眼的視線里面,那根本就不是人,細長的手指上有長而骯髒的指甲,兜帽下面,尖嘴大耳,臉上生長灰色的長毛,華麗的員外衣服後面,是一根細長的肉色尾巴。
是妖怪!
在以肉眼看到精魄之後,周衍再度以肉眼看到了妖怪,玉冊泛著淡淡的光,或許是,這個妖怪的層級,比起玉冊鎮伏的趙蠻要低,是以這妖的本相,在周衍眼中,清晰可見。
只一眼,就可以看到妖怪精魄的本相。
群生萬類,無所遁形!
那老鼠精自詡術法玄通,摸著自己的胡須,微笑道︰“怎麼樣?郎君,若不然,你不但拿不到錢,咱這里這些個好漢子們,也打算要和郎君,再好好切磋切磋呢?”
他的聲音里,那些男人終究還是遲疑著靠前。
這老妖怪又道︰“諸位好朋友,也不用往後面靠著了,咱們這地方是藏起來的,官軍收復了長安城,這位郎君出去一吆喝,咱們這地方不得被搜查了?”
“老少爺們不要忘掉,這賭坊,贏了的,按盜竊罪論處,徒一年起刑,贏得越高,就越重;就算是輸了的,也要按從犯論,這郎君,無論如何,是不能出去的啊。”
這話落下來,不只是賭坊的護衛了,周圍賭博的那些人也是面色微變,一一靠近過來,他們緩慢的,堅定的,擠佔了周衍周圍的空間,有人開口了,道︰
“郎君,你就賭一把吧。”
“賭一把,你就也是咱們的人了。”
“是啊,是啊,郎君,郎君你是俠客,你不能害我們啊!”
他們懇求著,眼底帶著恐慌,帶著渴求,帶著一種聚眾的,強逼式的懇求,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黑氣,周衍可以看到,這黑氣里面有許多人的哭嚎。
有女子哭著說不能再賭了,有男子把爺娘的藥賣掉來此賭博,也有的把兒女賣了勾欄里,再來老鼠精這里賭博,還有的賭輸了之後,砍斷手指贖錢。
這些翻涌著的業力,就纏繞在賭坊坊主周圍。
那賭坊坊主順著這樣的氣勢,微微笑道︰
“郎君,怎麼樣?”
“就玩一把,賭大小,你如果贏了,這桌子上錢都帶走。”
“你就算是輸了,也把三千錢拿走。”
“在下還有一千錢相送。”
“郎君,賭吧,賭吧。”
“郎君,我來為郎君開盤。”
聲音,渴求,昏暗的燭光下面,佛龕里的佛像神色慈悲,周衍忽而笑了,他道︰“好。”
他抬起腳,右腳重重前踹,踹在了賭桌上。
嘩啦!!!
賭桌被踹地朝著前面劃過去。
上面的銅錢像是雪一樣落下來,那些人下意識撲過去搶錢了,賭坊主雙手攔住了這賭桌,搶錢的聲音,打斗的聲音,銅錢摩擦的聲音里,錚然肅殺的聲音炸開。
那是鋼鐵的刀鋒從刀鞘里滑出時的鳴嘯。
周衍手里的刀出鞘,跳上桌子,猛地幾步,越過那些瘋狂撿錢的人,他雙手握刀,刀器出鞘,之前的所有壓抑,憤怒,煞氣,都一口氣傾瀉爆發出來。
長刀,斬妖!
“賭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