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如同宇宙終結時的永恆黑暗，籠罩了整個天使星雲。
那數萬名剛剛還戰意高昂、殺氣沖天的天使戰士，此刻，都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的雕塑，僵硬地懸停在冰冷的宇宙中。她們背後的潔白羽翼，光華盡失，無力地垂落著，仿佛被抽走了支撐其飛翔的靈魂。
她們的臉上，都凝固著同一種表情。
那是混雜著極致的震驚、荒謬、不敢置信，以及……一絲信仰在烈火中焚燒殆盡後，深入骨髓的迷茫。
她們的大腦，那引以為傲的、運算能力遠超宇宙中絕大多數超級計算機的生物大腦，已經徹底停止了運轉。此刻，唯一能在她們靈魂深處回響的，只剩下凱莎女王那句充滿了無上威嚴，內容卻又荒誕到足以顛覆整個已知宇宙秩序的命令。
“停止……對惡魔女王莫甘娜的一切……敵對行為……”
這……這怎麼可能？！
這到底是為什麼？！
她們最敬愛、最崇拜的女王，那個將“正義”二字化為實體，銘刻在天使文明基因深處，將鏟除邪惡視為終生乃至永恆使命的神聖凱莎，怎麼會……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在保護莫甘娜？
那個一手策劃了“天刃審判”騙局，將她炸得粉身碎骨、險些徹底隕落的“弒神者”？
那個帶領著惡魔軍團，在已知宇宙的每一個角落燒殺搶掠，視生命如草芥，以散播墮落與混亂為樂的……萬惡之源？
這已經不是荒謬了。
這甚至超越了背叛。
這是對她們，對數萬名忠心耿耿的戰士，對整個天使文明延續了數萬年的正義秩序與堅定信仰的，最徹底、最無情的……顛覆與褻瀆！
就像是神，親口告訴自己最虔誠的信徒，天堂即是地獄，信仰一文不值。
“不……這不可能……”
天使彥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著。她那張總是掛著自信與驕傲的絕美臉龐，此刻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只剩下無盡的蒼白與失魂落魄。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神聖基因正在發出痛苦的哀鳴，那股源自凱莎女王、代表著正義秩序的能量，正在變得混亂、矛盾，幾乎要將她的神體撕裂。
她死死地盯著虛空投影中，那個端坐在王座之上、面容依舊威嚴，眼神卻溫柔得讓她感到無比陌生的女王，如同夢囈般喃喃自語。
“這不是真的……這一定是莫甘娜的幻術！是她又動用了什麼卑劣的陰謀！女王她……女王她絕不可能……”
彥拼命地想為眼前這荒誕的一幕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一個能夠讓她那即將崩塌的世界重新穩固的支點。她甚至開始瘋狂地分析周圍空間的暗能量波動，試圖找出任何一點精神魔法或者幻境的痕跡。然而，結果是絕望的。那里的一切數據都清晰地表明——王座之上的神聖凱莎，就是本體，她的意志，清醒而真實。
“閉嘴！”
一聲冰冷的、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的呵斥，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雷，精準地在彥的靈魂深處炸響，瞬間打斷了她所有的自我安慰與掙扎。
說話的，正是王座之上的神聖凱莎！
她的目光，第一次，從始至終都未曾離開過的莫甘娜的身上，緩緩移開，如同兩把鋒利無匹的冰劍，落在了天使彥的身上。
那眼神，不再有絲毫的溫柔。
甚至連平日里對彥這位左翼護衛所特有的期許與信任，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萬年寒冰般的刺骨冰冷，與……一絲自己最心愛的玩具被人覬覦時，那種被觸怒了逆鱗的、毫不掩飾的……不悅！
“彥。”
凱莎緩緩地開口，她的聲音依舊平淡，不帶一絲波瀾，卻蘊含著一股足以凍結靈魂、讓星辰失色的恐怖威壓。這股威壓，遠勝從前，因為它不再代表純粹的正義，而是摻雜了一種更加霸道、更加不容置疑的……私欲。
“我再說一遍。”
她的目光掃過彥，掃過所有面露驚駭的天使戰士，最後，用一種宣示主權般的姿態，一字一頓地說道。
“都退下。”
“不準……對我妹妹無禮。”
轟！！！
如果說之前的命令是讓天使們的世界觀出現了裂痕，那麼“妹妹”這兩個字，則如同兩柄無形的、由整個宇宙的重量凝聚而成的創世巨錘，狠狠地，砸在了所有天使的心髒之上！
讓她們那本就瀕臨崩潰的神經，瞬間……徹底斷裂！
她們最敬愛的女王……
竟然……
竟然當著全宇宙的面，承認了莫甘娜這個散播墮落與死亡的惡魔……是她的“妹妹”？！
而且，還是用一種……充滿了維護、偏袒，甚至是……寵溺的語氣？！
這一刻，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空間也似乎凝固了。所有天使，都感覺自己的世界觀，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揉成了一團廢紙，然後，毫不留情地，扔進了熊熊燃燒的，名為“荒誕”的烈火之中！
燒得連一絲灰燼，都不剩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整個天使星雲陷入死寂，所有天使都陷入了靈魂層面的石化與呆滯之際，一陣比剛才更加張狂、更加肆無忌憚的、充滿了勝利者姿態的尖銳大笑聲，從莫甘娜的口中，轟然爆發！
她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眼角都快要飆出勝利的淚水。
她緩緩地從那個臨時的王座上站起身，邁著妖嬈卻又充滿了力量感的步伐，在萬眾矚目之下，一步一步，走到了神聖凱莎的身邊。然後，在所有天使那即將噴出火來的目光注視下，毫無顧忌地，一屁股，坐在了象征著已知宇宙最高權柄的——神聖王座的扶手之上！
這，是對王權的終極褻瀆！是任何一個天使都無法容忍的、最極致的挑釁！
若是換做以前，別說坐上扶手，哪怕是靠近王座百米之內，凱莎也絕對會在第一時間，用足以湮滅恆星的天刃審判，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逆賊，劈得連最基本的原子都不剩下！
然而，這一次……
凱莎的臉上，非但沒有絲毫的怒意。
反而……
反而伸出了那只曾經執掌著已知宇宙最高權柄、一念之間便可決定億萬生靈命運的、縴細而白皙的手，無比自然地，為莫甘娜……整理了一下，因為大笑而有些凌亂的、如瀑布般的黑色長發。
那動作，是何等的輕柔。
那眼神，是何等的寵溺。
仿佛，她整理的，不是一個殺人如麻、罄竹難書的惡魔的頭發，而是自己流落在外、失而復得、受盡了委屈的……絕世珍寶。
“鬧夠了沒有？”凱莎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無奈，卻又充滿了縱容的笑意，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拿自己調皮搗蛋的妹妹毫無辦法的姐姐。
“嘿嘿，我的好姐姐，你看她們那副傻樣，真是太有趣了！比看一萬場無聊的正義審判都有趣！”
莫甘娜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凱莎的“服務”，甚至得寸進尺地將頭，親昵地，靠在了凱莎那削瘦而堅毅的肩膀上，然後，用一種充滿了挑釁與示威的眼神，得意洋洋地，看著下方那些已經徹底傻掉、世界觀被反復碾壓的天使們。
那眼神，仿佛在用最惡毒、也最暢快的方式宣告︰
看啊！
你們引以為傲、奉若神明的女王，現在，是我的！
是屬于我莫甘娜一個人的！
你們，這些礙眼的家伙，這些可笑的正義衛道士，統統……給我滾蛋！
“噗——！”
站在陣列最前方的天使冷，再也承受不住這接二連三、足以摧毀神明意志的精神暴擊。她只覺得一股狂暴的能量在胸口炸開，喉頭一甜，一口滾燙的、蘊含著強大能量的神血，不受控制地，從口中狂噴而出！
她的身體，在半空中搖搖欲墜，那雙總是燃燒著火焰的火爆眼眸中，此刻充滿了無盡的血絲與……絕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們的女王，那個帶領她們開創了正義秩序時代，那個如燈塔般照耀了她們數萬年的神聖凱莎，真的……真的被莫甘娜給……控制了！
不！
看著凱莎臉上那發自內心的寵溺，看著她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溫柔，彥和冷的心中，同時冒出了一個更加可怕的念頭。
那甚至不是控制！
那是一種……比控制更加可怕，更加徹底的……意志扭轉！是從根源上，篡改了凱莎的核心邏輯與情感認知！
她，變成了一個……
徹頭徹尾的……
“妹控”！！！
這個荒誕到極致的、充滿了濃郁地球文明特色的詞語，如同最惡毒的魔咒，不約而同地浮現在了天使彥和天使冷的腦海之中！
她們猛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那雙因為震驚而瞪得溜圓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相同的、深入骨髓的駭然與明悟！
她們想起了之前，在地球上，在那間看似普通，實則處處透著詭異與不可思議的“有間雜貨鋪”里，所看到的一切。
想起了莫甘娜，是如何從那間店鋪里，帶著一臉心滿意足的、仿佛得到了全世界的笑容走出來。
想起了那個總是懶洋洋地躺在搖椅上，掛著一副人畜無害，卻又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奸商般微笑的店主——顧離！
是他！
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賣給了莫甘娜某種……她們根本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想象的，來自于異世界的，足以扭轉神之意志，改寫宇宙法則的……禁忌之物！
除了那個地方，除了那個深不可測、神秘到令人戰栗的男人，她們再也想不到，這個宇宙中，還有誰，能擁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堪稱“創世”級別的恐怖手段！
“雜貨鋪……”
天使彥在心中，用盡全身的力氣，反復咀嚼著這三個字。
她的眼中，那因為絕望而變得黯淡的光芒，漸漸地，被一股全新的、充滿了不屈與決絕的火焰，所取代！
她知道，她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王，被莫甘娜當成傀儡，當成炫耀的玩物！
她們不能，讓天使文明數萬年來用無數戰士的鮮血與生命換來的榮耀與正義，就此，毀于一旦！
她們必須……自救！
她們必須……想辦法，喚醒女王！讓她擺脫那種可怕商品的影響！
而解開這個謎題的鑰匙，唯一的希望……
就在地球！
就在……那間充滿了無盡神秘與未知的……
“有間雜貨鋪”！！！
天使彥猛地抬起頭，那雙一度失神的眼眸，在這一刻，重新恢復了身為神聖左翼的清明與堅定！
她立刻通過最高權限的暗通訊頻道，對身邊同樣心神俱裂，但意志卻在被自己重新點燃的天使冷，下達了新的、也是最後的命令！
“冷！”
“我們……必須回去！”
“立刻回到地球！”
“我們……必須找到他！找到那個店主！”
“無論付出任何代價！”彥的聲音，在暗通訊中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卻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然！
天使冷猛地一震，她看著天使彥眼中那股熟悉的、永不言棄的決絕，心中那瀕臨熄滅的火焰，也再次，熊熊燃燒了起來！
沒錯！
她們還沒有輸！
只要女王的神體還在，只要她們還沒有放棄！就一定……一定還有希望！
“好！”
天使冷重重地點了點頭，她隨手抹去嘴角的金色血跡，那雙火爆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不惜一切代價的戰斗意志！
“我們走！”
“就算把那家該死的店給拆了！也必須……把女王，給救回來！”
然而，就在她們準備壓下心中的屈辱與心碎，帶領著殘存的天使部隊，撤離這片傷心之地時。
王座之上的莫甘娜，似乎是看穿了她們的想法，又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們輕易離開。
她那雙充滿了邪魅的眼眸，微微一眯，嘴角，勾起了一抹殘忍無比的，如同貓戲老鼠般的冷笑。
“想走？”
她的聲音，不再是剛才的張狂，而是變得幽幽的，帶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玩味。
“我親愛的姐妹們，你們以為……女王我的地盤，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
“姐姐。”
她話鋒一轉，再度轉過頭，用一種充滿了委屈與撒嬌的語氣，對著身邊的凱莎，輕聲告狀道︰
“她們……要跑了。”
“她們……不想效忠于我。”
“她們……是壞孩子呢。”
王座之上的神聖凱莎，聞言，緩緩地，抬起了眼。
她那雙原本落在莫甘娜身上時無比溫柔的眼眸，在看向下方準備撤離的天使彥和天使冷時，瞬間，又變回了那副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屬于“神”的漠然。
“我，允許你們走了嗎？”
她的聲音，不大，卻如同在整個天使星雲，降下了……最終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