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觀主伸手一指對面的蒲團。
雲霞十分有眼力見，返身退走，還不忘替兩人關好房門。
待到房間再度恢復平靜。
漆夜忽的展顏一笑。
“這改天換日的手段的確高絕，不愧是知月境的大前輩。”
腳下輕輕一踏。
周遭的空間蕩起層層波紋。
接著。
一切如鏡面般轟然破碎，原本的茅屋草廬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宛若仙境的人間絕景。
千年古松垂露，林蔭霧氣蒸騰。
二人此刻所處的一座小亭，上書二字曰——無涯。
觀主面前的石桌上刻印著黃庭經殘篇，身側的銅爐內不斷升起裊裊青煙，化作飛鳥、仙鶴等形態。
觀主以指尖蘸茶。
在石面上反復描繪著周天星圖。
“呵，年輕人不錯。”觀主並沒有因為被漆夜破了法而氣惱︰“貧道玄微。”
“漆夜。”
談話間漆夜留意到，玄微道人身後的影壁牆上提著首詩，通篇似乎都是為劍氣所著，光是遠遠看著都能領略其中鋒芒。
得道南山石橋邊，靈台一念照大千。鶴唳松風天外境，非鬼非魔亦非仙。
“觀主好氣魄。”
察覺到他的視線，玄微道人笑著擺手︰“年輕那會不懂事瞎刻著玩的罷了，不說這個，今日請小友到我觀一敘共有兩件事。”
“這其一嘛，貧道觀小友似乎到了晉升的關鍵時期，如不嫌棄可助小友一臂之力。”
“不必了觀主，修煉這種事就和做恨一樣，如果不是自己來那還有什麼意義。”漆夜不卑不亢的婉拒道。
雖然話糙了點，但理是這個理。
玄微道人明顯對這個回答十分滿意，看向漆夜時的目光也越發柔和起來。
“那咱們就來談談第二件事吧。”
說到這。
玄微道人始終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
目中精光一閃。
“天道如月，盈虧有數。汝敲天鼓強改命軌，恰似以錘擊水——縱波紋萬千，終歸虛妄。”
只見玄微道人袖中飛出三枚銅錢，落地成“坤上艮下”剝卦，卦象裂紋直指向漆夜心口，似乎是在預示著什麼。
漆夜笑了。
也沒在乎對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秘密。
反正他也從未曾想過遮掩，玄微道人堂堂知月境大能，能察覺到天鼓殘片的存在也不奇怪。
論修為，他暫且不及對方。
但若是論道。
“你們修‘知月’，不過是在井底描摹倒影，若天道是月，我便是那射日的羿！無所謂順與逆，大道三千我只修一個順心意！”
言罷，漆夜突然揮錘砸向卦象，銅錢頓時崩裂顯出隱藏的第四爻。
——竟是“震為雷”的異變卦。
啪、啪、啪！
玄微道人望著異變的卦象笑而鼓掌︰“好一個順心意，但你可知，人生在世最難修的便是這順心意，即便以貧道如今的修為，尚不能說世間萬事皆能如意，你這小娃娃又如何能做得到？”
“初生牛犢不怕虎是好事，但總歸還是得腳踏實地。”
玄微道人向著遠處古松遙遙一點，瞬間松針落地組成《陰符經》︰“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漆夜淡笑，碎顱錘輕觸地面，空氣中蕩漾的波紋震起松針排成血色箭頭，直指東方那一輪未散的殘月。
“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二人之間的石桌隱隱開裂，穹頂的雷雲也隨著漆夜的話語逐漸增厚。
玄微拂塵掃過銅爐，于青煙顯化的畫面中，漆夜渾身染血身陷重圍。
“倘若你一意孤行，前路堪憂啊。”
漆夜將錘頭浸入茶湯，點點水波攪碎幻象︰“若真如此，這大概就是我的命數吧，但恰巧我這人偏不信命，所以……”
隨著他的動作，石桌上的裂縫不斷蔓延，最終在“天道”二字處斷裂。
“你的卦算不準我。”
霎時。
漆夜的氣海之上升騰起漫天雲煙，隱隱有神宮出世之征兆。
玄微道人一改先前咄咄逼人的語氣溫聲道︰“小友終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道’，如今看來想必已離神宮不遠，當真是可喜可賀呀。”
漆夜又不傻。
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人家剛才是見他卡在破境邊緣，為了幫他一把才故意說那番話刺激他的。
“觀主為何要幫我？”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哪怕是“老子就看你這丑鬼不順眼”這種離譜到家的理由。
總歸也是個理由。
玄微道人一甩拂塵，激蕩起無數幻影︰“如今天鼓出世，亂局將啟，你就當我是在你身上押了筆注罷。”
“沒看出來，觀主還是位賭神！”漆夜的話像是全然不識節操為何物。
兩人相視一笑。
待到幾杯茶水下肚，漆夜再度開口道︰“既然觀主已經知道了天鼓殘片的事，那小子也沒必要隱瞞什麼，當初少昊擊碎天鼓至使碎片散落人間，如今我正在搜集余下的幾枚，不知觀主這里可有線索？”
漆夜刻意含糊其辭。
以免讓玄微道人知曉具體的殘片數量。
盡管對方一見面就表現出極大善意，但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對方這一次沉默了足足五分鐘︰“嗯……殘片之事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小友所在的749局耳目遍及天下，打探這種消息應當比我這個隱居深林的老道靈通得多。”
漆夜無語。
不知道你剛才還磨嘰那麼久，裝雞毛前輩高人的派頭呢？
玄微道人又道︰“好了，貧道想說的話都已說完，小友如今既已尋到自己的‘道’，想必也該急于突破，貧道就不留你了，清微觀和貧道都隨時歡迎小友再訪。”
漆夜听出來老觀主這是在趕人呢，抓了盤桌上的果盤起身道︰“多有叨擾，來日小子定然登門拜謝，觀主勿送！”
說完某人運起踏虛拔腿就跑，像是生怕跑慢了被人追上。
玄微道人看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又好氣又好笑的搖了搖頭︰“這臭小子倒是眼尖，竟把貧道桌上最寶貝的一盤靈果卷跑了，倒是給貧道留兩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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