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午時,巴州官道。
烈日炙烤著水泥路面,熱浪扭曲了遠處的景象,仿佛連空氣都在燃燒。步槍兵們的皮甲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背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感。
“第三組換馬!”王清芷高喊,聲音嘶啞卻堅定。
二十名士兵翻身下馬,踉蹌著沖向路旁驛站。驛丞早已備好新馬,馬鞍上掛著水囊和豆餅。士兵們抓起水囊仰頭痛飲,喉結急促滾動,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在滾燙的路面上“嗤”地化作白汽。有人甚至來不及擦嘴,便迫不及待地撕開豆餅塞入口中,干裂的嘴唇被粗糙的餅渣磨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夏淮安掏出頭燈——上面的電子表顯示,他們已疾馳六個小時,跑完二百里。。
“太快了……”驛丞望著士兵們布滿血絲的眼楮,聲音發顫,“再這樣跑,馬撐得住,人也得垮!”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馬鞭,眼中滿是憂慮。
夏淮安將空水囊扔給他,皮革水囊砸在塵土里,揚起一小片灰霧“堅持住,下一站再休息!”他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過鐵器,沙啞卻不容置疑。
馬蹄再起,塵土飛揚。
申時,驛站。
驛站的木門被猛地推開,五十輛馬車整齊排列在院中。每輛車由兩匹健馬牽引,車轅上纏著防滑的麻繩。
“全體換乘馬車!”鄭伏虎的聲音如雷貫耳。
士兵們沉默著執行命令,動作機械卻迅速。有人剛爬上馬車便癱倒在硬木板上,懷中仍緊緊抱著步槍,仿佛那是他們生命的延伸。皮甲與木板摩擦發出沉悶的聲響,間或夾雜著幾聲壓抑的呻吟。
夏淮安掀開馬車簾子,熱浪裹著塵土撲面而來。他看見一名年輕士兵蜷縮在角落,手指死死摳著車板縫隙,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是在強行壓制腿部抽筋的痛苦。
“喝口水。”夏淮安遞過自己的水囊。
士兵搖搖頭,干裂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省著……給馬……”
沿路都是水泥路,馬車行進平穩。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響單調而催眠,很快,車廂里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有人磨牙,有人夢囈,還有人在睡夢中無意識地撫摸著槍管,仿佛那是情人的手臂。
八月初八,丑時,劍門關。
“都起來!”鄭伏虎一腳踹在車轅上,木制車廂劇烈震顫,“出關之後,就沒有這麼舒服了!”
士兵們如彈簧般彈起,有人撞到車頂也顧不上揉,抓起槍械就往外沖。月光下,他們的眼白泛著駭人的血絲,像一張張拉滿的弓,隨時可能斷裂。
換馬時,夏淮安發現王清芷的掌心全是血泡——那是連日緊握韁繩的代價。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迅速將手藏到背後,從腰間取出一截紅綢纏在傷口上,面不改色。
“走!”她翻身上馬,紅綢束發在夜風中揚起,像一面小小的戰旗。
亥時,青石峽。
山間狹窄的棧道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右側是刀削般的峭壁,左側是百丈深淵。江水轟鳴聲震耳欲聾,掩蓋了馬蹄鐵磕踫石板的脆響。
“減速!”王清芷突然勒馬。
最前方的戰馬前蹄打滑,碎石簌簌滾落深淵。士兵死死拽住韁繩,馬匹嘶鳴著人立而起,險些將主人甩下懸崖。夏淮安看見那士兵的靴底在濕滑的木板上劃出兩道清晰的痕跡,再偏半寸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夏淮安下馬查看——棧道木板年久失修,縫隙間露出黑 的虛空。腐朽的木紋在月光下像一張張嘲笑的嘴。
“牽馬步行。”他解下步槍背帶,金屬搭扣在寂靜中發出清脆的“ 嗒”聲,“兩人一組,繩索互系。”
士兵們沉默著執行命令。皮帶扣相撞的金屬聲、繩索摩擦皮甲的沙沙聲,在峽谷中格外清晰。有人低聲念著家鄉的民謠,聲音顫抖如風中殘燭。
王清芷將繩索系在夏淮安腰間,指尖不經意擦過他冰涼的腕甲“小心,我答應過玉芳和大家,要帶你平安回去。”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刀刻在石頭上。
“過了青石峽再歇吧。”夏淮安拽緊繩索,踏入陰影。
月光被峭壁吞噬,只剩下一線微光指引前路。黑暗中,他們的腳步聲與心跳聲交織,成為唯一的生命證明。
八月初九,申時。
“報——前方官道被大雨沖垮,馬匹不可通行,清理需半日!”斥候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
夏淮安望向塌方的路段——泥石流將官道撕開一道猙獰的傷口,裸露的樹根像垂死者的手指,死死抓著最後的泥土。
“繞道。”他咬牙道“走小路!”
隊伍轉向荒僻山徑。荊棘撕扯皮甲,灌木叢中暗藏尖石,戰馬腿上很快布滿血痕。一名士兵墜馬,脛骨骨折,斷骨刺破皮靴露出森白斷面。
“上擔架!”夏淮安喝道。
“不必。”那士兵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齒,“給我根棍子,我能走。”
王清芷取出紗布,夏淮安用匕首削出幾根短棍,固定斷骨,扎緊他的傷腿。布條很快被鮮血浸透,在夕陽下紅得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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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戌時。暴雨。
雨水沖刷著士兵們皸裂的嘴唇,也沖走了山徑上最後一點蹤跡。閃電劈落時,夏淮安看見王清芷蒼白的臉——她的指甲因長時間緊握韁繩而崩裂,血水混著雨水滴在馬鬃上,又被奔騰的馬蹄踏碎在泥濘里。
“還有最後二里山路,前面就是官道!”他在雷聲中大吼“堅持住!”
一道閃電照亮前路,也照亮了路邊歪斜的界碑“雁門關五十里”。
士兵們突然爆發出嘶啞的歡呼。有人掏出壓縮干糧啃了一口,卻因牙關打顫咬到了舌頭。
夏淮安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嘗到血腥味——不知是雨水沖開了臉上的裂口,還是牙齦滲出的血。
八月十一,辰時。
雁門關的輪廓終于出現在地平線上。
……
雁門關,城樓。
牛行遠總兵站在箭垛前,手指死死摳著青磚縫隙,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關外,北狄鐵騎如黑雲壓境,戰鼓聲震得城牆微微顫動。
“報——!”一名親兵踉蹌奔上城樓,鎧甲上沾滿血污,“東門箭樓塌了半截!狄人的沖車已經推到護城河邊!今日,必然又要發起一輪強攻!”
牛行遠咬緊牙關,胡須上凝結的血痂簌簌掉落。他望向關內——糧倉已見底,傷兵營里哀嚎不斷,箭矢耗盡後,守軍甚至拆了民房的房梁當滾木。
“總兵大人……”副將聲音嘶啞,“咱們……還能守多久?”
牛行遠沒有回答,他沒有答案。
突然,一陣異樣的震動從腳下傳來。
“地龍翻身?!”親兵驚恐地抓住牆垛。
牛行遠猛地轉身,瞳孔驟縮——那不是地震!是馬蹄聲!關內官道上,竟卷起一道煙塵,如利劍般刺破晨霧。
“敵襲繞後?!他們怎麼進入雁門關的?”副將拔刀出鞘,刀刃映出他慘白的臉。
“不……”牛行遠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這動靜……是輕騎兵!”
煙塵漸近,一面赤色大旗陡然刺破霧靄。旗面獵獵作響,金線繡的“夏”字在朝陽下灼灼生輝!
“是夏字旗!”城頭守軍炸開驚呼。
牛行遠一把奪過親兵的單筒望遠鏡,鏡筒里,二百余騎如狂風般卷來。為首之人一襲輕甲,腰間匕首泛著冷光,正是——
“東家?!”牛行遠全身一顫,隨即爆發出極大的喜悅。
“兄弟們!華夏軍來了!夏大人,親自來支援咱們!”
城頭突然爆發出海嘯般的歡呼。殘破的垛口間擠滿了守軍,他們髒污的臉上淚水縱橫,有人甚至撕下衣襟拼命揮舞。
“夏大人來了!華夏軍來了!”
“咱們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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