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守仁手中的青瓷茶盞”啪”地砸在地上,碎成三瓣飛濺開來,滾燙的茶水濺在他蟒袍下擺上,燙得他一個激靈。他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探子,指節捏得發白,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再說一遍?”
“回、回大人!”探子額頭抵著青磚,聲音發顫,”夏淮安親率一萬鄉勇軍,已過青石峽!前鋒騎兵距錦城不足一百里!”
“ 當——”陳府丞猛地起身撞翻了案幾,輿圖竹簡“嘩啦”散落一地。他顧不得收拾,踉蹌著後退兩步,臉色煞白︰“大人,青石峽到錦城一馬平川,全是水泥官道!夏淮安這是要謀反啊……”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瘋子!瘋子!簡直是個瘋子!”穆守仁突然暴喝,嚇得檐下麻雀”撲稜稜”飛走。他一把扯下官帽狠狠摔在地上,花白的發辮散開,狀若瘋癲,“本官想不通!那夏淮安能屈能伸,分明是個生意人!怎得為了一個瘸子,他連幾百萬兩銀子的生意都不要了?”
他猛地揪住探子的衣領,唾沫星子噴了對方一臉︰“你確定是夏淮安親自帶兵?”
探子被勒得喘不過氣,只能拼命點頭。
穆守仁松開手,在廳堂里來回踱步,靴底將碎瓷片碾得咯吱作響。突然,他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快!快通知那些密探,把瘸子還回去,不要送來錦城了!這瘸子簡直是催命符!”
陳府丞一臉為難之色,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大人,夏淮安的人封了官路。那些密探應該是避開耳目走了小路,不知何時才能趕到錦城,眼下無法取得聯系……”
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師爺連滾帶爬沖進來,官帽都歪了半邊︰“大人!城門流民暴動,有人在散播夏淮安清君側的檄文!”他顫抖著遞上沾血的竹紙,上面“誅奸佞”三個朱砂大字刺得穆守仁眼前發黑。
穆守仁一把奪過檄文,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這檄文中,歷數他十大罪狀,其中就包括了寵信青玉觀邪道、謀殺數百兒童煉丹之事。他猛地將檄文撕得粉碎,紙屑如雪花般飄落︰“快,把這些人都抓起來!”他歇斯底里地吼道,“讓全城的府兵都行動起來,不管誰在傳播檄文,哪怕只是看了一眼,都抓起來!”
“可是大人,”陳府丞面露怯色,聲音越來越小,“錦城如今只有三千府兵,難擋夏淮安一萬鄉勇軍;而且鄉勇軍手中,還有天雷等大殺器……”
“不是還有一些衙役麼?”穆守仁厲聲道,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陳府丞苦笑,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大人,那些衙役欺負一些良民百姓還可以,遇到真正的大軍,簡直不堪一擊啊!”他突然抓住穆巡撫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大人,為今之計,只有調動劍門關的十萬大軍!”
“不行!”穆守仁下意識地搖頭拒絕,聲音卻明顯底氣不足,“劍門關的大軍,是用來抵擋反軍偷襲的,不可調動!”
陳府丞“撲通”一聲跪下,哭喪著臉︰“但是大人,若不調動大軍,咱們可就要被夏淮安抓起來了!”
穆守仁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渾濁的眼珠轉了轉,終于下定決心︰“先調五萬人馬!”他咬著牙道,“用信鴿傳軍令,巴南郡守夏淮安率私兵謀亂,命巴州總兵牛將軍,親率五萬巴州府兵火速支援錦城,輕騎先鋒務必在五日……不,四日內趕到!”
“來不及啊大人!”師爺哭喪道,臉上的褶子都擠在了一起,“劍門關到錦城快馬也要七日,夏淮安明日就能……”
“閉嘴!”穆守仁一腳踹翻銅炭盆,火星濺上他的蟒袍下擺。他突然安靜下來,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本府有辦法!”他壓低聲音,肅然說道︰“傳令下去,命錦城都尉賀大人,率領三千府兵,死守錦城。”
“另派一百親信,護送本府家眷,今晚連夜離開錦城,奔向劍門關方向。不可泄漏半點消息!”他轉向陳府丞,臉上擠出一絲假笑,“陳府丞,你留在錦城,替本府主持大局。”
陳府丞聞言臉色大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穆守仁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算計︰“只要賀都尉能延阻夏淮安大軍三日,本府就會帶著五萬府兵大軍,剿滅夏淮安及其殘部!”他頓了頓,加重語氣道,“到時候,夏家莊的資產,由陳府丞你替本府打點!”
陳府丞面如死灰,卻不敢說不,只能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多謝大人!屬下……盡量助賀都尉守好錦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
……
瘸秀才是被一桶冰涼的井水潑醒的。
刺骨的寒意讓他渾身一顫,水珠順著散亂的發絲滴落在青石地上。他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被鐵鏈懸吊在半空,手腕上的鐐銬已經磨出了深深的血痕,暗紅的血液順著鐵鏈緩緩滴落。地牢里彌漫著霉味和血腥氣,火把的光在潮濕的石壁上跳動,映出對面那個眼角有疤之人陰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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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疤眼男子用刀尖挑起瘸秀才的下巴,冰冷的刀刃在他喉結上輕輕滑動。瘸秀才的視線有些模糊,但他依然看清了對方臉上那道從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猙獰傷疤。”夏淮安手下果然都是硬骨頭——那個叫黃大虎的鄉勇,臨死前還咬斷了我們兄弟兩根手指。”
瘸秀才緩緩抬起頭,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他吐出一口血沫,正噴在對方閃亮的刀面上。“黃大虎?”他的聲音嘶啞︰“那可是我們鄉勇軍里脾氣最好的。你們該慶幸抓的是我。”說完,他故意咳嗽了幾聲,讓更多的血沫濺在對方臉上。
疤眼男子臉色一沉,用手背擦去臉上的血跡︰“把天雷術、琉璃術,還有你知道的夏家莊秘術都說出來,可換性命!否則……”他向手下使了個眼色。
鐵鏈突然收緊,瘸秀才被吊得更高,雙臂幾乎要被扯斷。他咬緊牙關,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卻硬是沒發出一聲呻吟。疤眼男子抓起鹽罐,將粗鹽一把一把按在他血肉模糊的鞭傷上。瘸秀才渾身劇烈痙攣,青筋暴起,卻從牙縫里擠出嘶啞的笑聲︰“就這點手段?錦城大牢的烙鐵都比你們……有創意……”
“听說你是個讀書人?”疤眼男子示意手下搬來火盆,燒紅的鐵鉗在炭火里若隱若現。他湊近瘸秀才耳邊,呼出的熱氣噴在他臉上︰”我最喜歡折磨讀書人——你們骨頭越硬,求饒時的樣子就越有趣。”
瘸秀才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楮直視對方︰”穆守仁呢?”他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他有膽子做出這種事,倒是沒膽子見我?”
疤眼男子明顯一怔,沉默了片刻才問道︰”你是怎麼猜到的?”
瘸秀才咳嗽了幾聲,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臉上浮現出智珠在握的神情︰”敢在巴南郡刺殺鄉勇軍的,整個巴州,又有幾個勢力?要麼是穆狗,要麼就是闖南王的探子。而如果是闖南王的人,不會抓我。”
“為什麼闖南王的人不會抓你?”疤眼男子眯起眼楮,“你和他們還有勾結?”
瘸秀才突然哈哈大笑,笑聲在地牢里回蕩︰“因為闖南王的人知道,抓了我也是白抓,我不可能會出賣夏家莊。”他的眼神變得銳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我看未必!”疤眼男子被激怒了,猛地舉起燒紅的鐵鉗。
鐵鉗貼上大腿的瞬間,皮肉燒焦的滋滋聲伴隨著瘸秀才的悶哼。他的身體劇烈顫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但他依然盯著對方渾濁的眼球,一字一頓地說︰“知道為何天雷術只傳我一人麼?”
疤眼男子收起鐵鉗,皺眉問道︰“為何?”
瘸秀才的眼神突然變得柔和,仿佛透過地牢的牆壁看到了遠方。他的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夏家莊人才濟濟,我不過是個讀過幾天書的瘸子。東家最信任我,無非是因為,我,趙修明,最忠誠。”說到這里,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驕傲的微笑。
“我不如三哥那樣能將一大攤子生意打點的井井有條,不如老五老六那樣勇武還會帶兵,我不會修路,也不會打鐵,學問沒有趙祭酒那麼高深,更不如周主簿那樣精通政務,我幫不到東家很多,唯一能拿出手的,大概也就只有一個‘忠’字!”他的聲音越來越堅定,眼中的光芒也越來越亮。
疤眼男子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番話弄得有些發愣,正要開口,卻見瘸秀才的眼神突然變得迷離,仿佛看到了什麼美好的景象。
“能見證夏家莊的崛起,我此生無悔。”他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夢囈,“若說遺憾,便是沒能來得及見到芸娘生下孩子,不知那孩子是男是女。”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滑落,但隨即他的表情又變得堅毅,“芸娘比我堅強,她一定能照顧好孩子!”
疤眼男子突然意識到什麼,厲聲喝道︰“快!撬開他的嘴!”
但為時已晚。瘸秀才突然咬緊牙關,嘴角立刻涌出了大量鮮血。他的眼神依然堅定,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解脫的微笑。
“不好!他咬舌自盡!”疤眼男子急得跳腳,“快給他止血,不能讓他死了!”
兩個手下慌忙上前,一人按住瘸秀才的頭,一人試圖撬開他的嘴。“大人,他牙齒咬得太緊,掰不開!”其中一人驚恐地喊道。
突然,一聲慘叫響起。只見瘸秀才猛地咬住了一個人的手指,鮮血從他的齒間迸出。
“啊……我的手指……”那人痛苦地哀嚎著,踉蹌後退。
疤眼男子臉色鐵青,看著瘸秀才漸漸渙散的眼神和不斷涌出的鮮血,知道已經無力回天。他咬牙切齒地咒罵一聲,轉身大步離開地牢,沉重的腳步聲在石壁上回蕩。
瘸秀才的意識開始模糊。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夏家莊的旗幟在風中飄揚,看到了夏淮安以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態向他描述那嶄新未來的情景,看到了芸娘抱著他們的孩子向他走來。黑暗漸漸吞噬了他的視線,但他的嘴角但他依然保持著那個驕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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