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縛山跪在廳中,汗如雨下,冷風穿堂,他一動不動,直到確認那道冷鴉般的黑影徹底遠去,他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
腳下一滑,險些再次跪倒。
他用袖口猛地抹去額角冷汗,喘息如破風箱,雙眸游移,口中喃喃︰
“這個女殺手……終究信了我。”
“好險……好險哪。”
他踉蹌地走回廳後偏室,衣衫貼背,已濕透如水淋。
顧不得許多,他扯下中衣,換上早備好的玄鐵內甲,又披上猩紅外袍,腰束虎皮銀帶,肩扛令符,整整肅容。
此時的馮縛山,目光幽冷,唇角藏笑,宛如山頭雪雕的豺狼。
“來人!”
門簾一掀,心腹府兵奔入︰“大人有何吩咐?”
馮縛山抬手,從懷中取出一枚鴿哨,指令落下︰
“通知外堂暗哨,提前動手!”
“無需等到‘燭語時’!肅清林靖之余黨,就在今晚!時機已至,機不可失。”
心腹一震︰“大人,不等主令了嗎?”
馮縛山一瞪眼,殺機凜凜︰“我便是令!林靖之已病入膏肓,今夜就是為我馮縛山祭刀封印之夜!”
“肅清完畢,圖紙呈上,兵權在握,到時林慶、朝廷,誰敢不賞我功勛?”
“至于蕭景玄……”他咧嘴輕笑,眼底帶一絲陰狠,“等我抓到他。就能逼南境的人馬退兵,還能和朝廷邀功。”
“他們願信我最好,不信……那也得信。”
“左右兩頭,我都留活路。”
——
不多時,馮府內大堂燈火通明,馮縛山身著重甲高坐于席,左右設斧手、暗衛,皆為他親信。
堂下,則聚集了三十余名“林靖之舊部”,擔任各個要職。
林靖之被軟禁,現在這些人都是以馮縛山馬首是瞻。
“殿下突入鐵浮,破霧嶺,指日可待!”
“林大人所托機密已至,讓我們提前起義。”
馮縛山語氣沉穩,神色肅穆,看似一片忠義之辭,實則話里話外皆為誘餌。
“但,殿下兵少,若要徹底控城,需我們從內協應。”
他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向側後一名斧手遞出極小手勢。
只待他說完下一句,這些“林舊部”便將命喪刀下,圖紙歸手,徹底滅口。
——
而此時此刻,大堂之外,偏殿之上。
一襲黑影,如夜鴉掩翅,靜靜臥伏于屋檐瓦間。
玄鴉。
她從未真正離開。
她伏于高處,听見馮縛山剛才的一字一句,唇角微勾,眼神冷如霜刀。
“果然如殿下所言——他,會動手。”
身後,一道極輕極細的鳥啼之音破夜傳來。
“哨線已閉。”
“五百人,包圍已成。”
玄鴉目光如針,望向大堂︰“一入甕,便要他破。”
她緩緩抬手,指尖輕輕一劃。
殺令已至!
剎那間,廳內風變!
“噗嗤——!”
屋梁之上,一道身影倒懸而下,利刃閃爍,寒光如風,第一刀,直割斧手咽喉!
第二刀——斷馮縛山右側親兵手腕!
血濺如雨,未及呼號!
“刺客——”
馮縛山暴喝未出,便覺頸後一涼,喉頭被冰冷匕首緊貼,鋒刃微斜,只要再前進分毫,便可穿喉取命。
玄鴉如鬼魅般自他背後現身,左手扣其咽喉,右手匕首橫于頸間,眸光冷厲,沉聲喝道︰
“都不許動!”
這一聲如霜寒入骨,震住堂內眾人。
門後刀斧手原欲動手,聞聲俱是一滯,望見馮縛山已被制住,紛紛露出驚駭之色,手中兵器不敢再舉。
“誰敢妄動,我便讓你們主人血濺當場。”
玄鴉聲音平靜,卻透出殺意逼人的寒意。
廳中“林靖之舊部”一時間呆住,有人猛然反應過來,怒聲質問︰
“馮縛山,你竟早就設伏,欲殺我等?!”
“虧我們還信你,竟要借殿下之名行歹毒之謀!”
“你不忠不義!狼子野心!”
“林將軍護你多年,原來你早已賣身求榮!”
……
罵聲四起,如潮涌動。
馮縛山滿面蒼白,被玄鴉死死制住,額上冷汗如雨,嘴唇哆嗦,卻一個字都吐不出。
刀斧手們面面相覷,不敢輕舉妄動,場中殺意翻涌,卻被一人一刃死死釘在臨界之線上。
“馮大人。看來你這背信棄義的名聲是洗不清了。”她聲音輕柔,像是一句挽歌。
馮縛山感覺到死亡氣息的臨近,求饒道︰
“別殺我……我是想助殿下的,我是為——”
“殿下?”
一道清朗卻凌厲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你配嗎。”
馮縛山如遭雷擊,猛然望向門口。
只見一身著青衣之人,自血影之後緩緩踏入,背後五百余人魚貫而入,廢人營黑甲在燈火中滾滾而來!
是蕭然!
此刻,廢人營的人已經控制了馮府的要道。
蕭然目光冷淡,步伐穩健,如踏入朝堂,又似走在斷頭台前。
“馮縛山。”
“本王若不留你一命,只怕還得費些力氣自查。”
馮縛山目眥欲裂,渾身顫抖,忙不迭跪倒,聲如哀鳴︰“殿下!我……我識時務、知進退,都是為了您,為了鐵浮——”
他抬起頭,臉色蒼白,口中急促,“我若不假降林慶,又怎能護住鐵浮?這一切,都是權宜之計,是我用命搏的……我忠于殿下……”
他語速越來越快,額角青筋暴起,像是在替自己爭最後一線活路。
蕭然微微垂眼,眼底無悲無喜。
“你說得再多,也救不了你自己。”
“你只忠于局勢,從未忠于人。”
“馮縛山,你已無資格談效忠。”
他話音落下,輕輕一抬手。
“殺!”
刀光乍現,寒光掠空。
下一瞬,馮縛山之首,已飛落大堂之上!
血濺三步,其身仍跪,仿佛仍在求命——卻已無聲。
就在此時,大堂之外傳來一陣雜亂卻急促的腳步。
林靖之身披鐵甲而入,目睹那血濺殘軀,身形一頓,臉上神情復雜,雙拳緊握,眼中怒火與悲慟交織。
他緩緩走近,望著那無頭尸體,良久未語。
玄鴉收刀退至一旁,未曾言語。
林靖之眼眶微紅,低聲道︰“他曾與我並肩十七年,一起走過最苦最亂的年月……我知他貪,但未想他會走到這一步。”
他抬眼望向廳中眾人,目光蒼涼,卻堅定如鐵。
“我曾信過鐵浮城的鐵律,信過一個人的背影。”
“可如今我明白了,守舊不是忠,執念不是智。”
他語聲不高,卻壓下了所有人的聲音。
他轉身,站至蕭然一側,開口道︰
“從今日起,鐵浮之事,我全听殿下調遣。”
“你們——”他目光掃向廳中跪地的舊部,“都听好了。”
“往後鐵浮上下,只認一人——蕭王。”
廳中眾人聞言震動,霎時齊聲應和︰
“謹遵林大人令——尊殿下為主!”
呼聲震響,傳出廳外。
而這一刻,反擊的風,已悄然起于鐵浮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