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星光隱退,谷風呼嘯如劍。
帳中燃著一盞墨油銅燈,火光微晃,映出每人臉上的陰影仿佛愈發沉重。
每個人都在做著臨行前的準備。
蕭然背負雙手,立于沙盤之前,望著霧嶺三十六礦道的連線圖,其上紅線密布、墨點如蛛網。
而他的目光則死死的盯著,礦道最中心的礦脈。
這是核心所在,也是礦脈的核心位置。
十萬礦奴和林靖之久在這最中心的位置。
張溯低聲開口︰“殿下……若真要前往主礦脈,這一路上有多重明哨暗哨。至少需兩日。”
“兩日?這時間太長了。有沒有更快的路?”蕭然輕吐了一口氣,眉頭微皺。
“更快的路……也不是沒有。林家內部設有一條秘道,名為‘龍脊’。”
“自玄坳谷後山至林靖之所鎮主礦,若能順利穿越,僅需半日。”
老齊皺眉︰“你說的是那條‘只供林氏嫡脈避亂’的龍骨通道?”
“听說那里機關密布,道窄如棺,若誤入,不亞于自投羅網。”
張溯神色沉沉,重重點頭︰“是。但除此之外……我們已無捷徑可走。”
他咬牙︰“而且……林慶最近也一直走這條路。”
“因為這深山尋寶,最重要的是保密。不能讓林家其他人,或者探子得知他們真正的位置。所以,他們常走這條路。而這條路也是溝通腹地和外面的捷徑。”
“如果有一天,他要逃跑,引線一燃——整個霧嶺,就徹底變成一座血冢。”
“而這條捷徑,就是他的秘密通道。”
老齊忽道︰“殿下,這場仗已非軍陣對抗,而是時間賽跑。”
“快一刻,我們救下十萬奴工;慢一步,我們連尸骨都難尋。”
許文山望向蕭然︰“殿下,若你想走這條路,恐怕也是凶險異常。”
眾目聚焦,等待他的最後決斷。
蕭然神色不變,只輕輕一撩披風,聲音如刃劃石,鏗鏘回蕩︰
“如果不走……”
“恐怕我們的時間不夠,繞路不僅要面對時間的壓力,還有各崗哨的威脅。”
“我們只能走。”
“龍脊。”
——
夜色沉沉,山風獵獵。
張溯帶著幾人越過火倉谷後山,停于一片密林深處。
林中有一塊巨岩斜倚,形如伏龍,岩腹有一縫隙,僅容一人半身。
張溯雙手合扣,按住岩腹一處青色石珠,口中低念︰“歸骨玄印•甲申開。”
“ 噠——”
岩面震動,縫隙裂開三寸,一道旋梯向下延伸,通往黑暗地脈。
“此處便是‘龍脊秘道’。”
張溯望向蕭然,低聲道︰“這是林家在發現礦脈時,秘密修建的密道,建造于百年前,以霧嶺之勢蜿蜒九里九彎。”
“乃當年林家老祖設想‘若林氏不足以保護這些礦脈,遭滅門之禍時,亦要保血脈不絕’,故而設此逃生暗路。”
“我雖非嫡脈,但身為林慶的義子,加上近期需要送黑火藥,才被告知的這條密道。”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但路中諸多機關,皆不教外姓義子,唯嫡系得傳。”
許文山聞言,冷笑︰“他說到底,不過是養狗。”
張溯不由尷尬一笑,畢竟許文山這話,等于把他也罵了。
“那些機關……”張溯站在密道口前,手扶著岩壁,指尖輕顫,“只認血,不認心。”
“只護嫡子,不護我們這些……披肝瀝膽的狗。”
他嗤笑了一聲,笑意扭曲而蒼白。
“初入霧嶺時,我隨林慶入谷試藥,為探黑火藥反應,主動點燃未控藥粉,炸斷半截手指。”
“我以為這叫忠誠。他看了一眼,只說︰‘無妨,還能寫字。’”
“我以為那是認可。”
“可後來才知道,他連我的名字,都沒記清楚。”
“我拼盡全力去守一個家,去當他們的義子、走狗、爪牙……可到頭來,他們修這條路,是為了讓‘林氏不絕’,而不是讓我活。”
“我以為我死得其所。可原來,在他們眼里,我連死……都不配有一條路。”
話音落下,他終于笑不出,只低低垂頭,眼淚無聲滴落在石階之上。
石階冰冷,像極了林家對他的心。
——
說完這些,他也不由分說,手持油燈,率先而下。
許文山、牛犢子緊隨其後,老齊背著圖卷收錄碑文,殿後而行。
蕭然最後踏入石井,石門悄然合攏。
他們的身影,徹底隱入了密林之中,身後的道路也漸漸看不到,仿佛從未有人來過似得。
龍脊通道蜿蜒如蛇,越深入,越顯陰寒逼人。
石壁濕滑,地磚凹凸不平,火把照不透十步之外,唯有腳步聲在黑暗中回蕩。
雖然有一些機關,但在張溯的記憶下,終究有驚無險的通過。
只不過,張溯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似乎眼前的路,和記憶中越來越模糊。
終于,行至第七轉廊,牛犢子忽然腳下一沉,石磚輕響一聲——“ 噠。”
下一瞬,牆體轟然裂開!
並非單調射擊,而是——宛如百蛇齊竄,利箭蛇信般從石縫中瘋涌而出,箭尾振顫發出尖銳錚鳴,挾著一股灼熱破風之勢!
寒光翻舞,碎光猶如飛雪倒卷,整個過道在剎那間化作一張冷酷的箭網!
牛犢子方才邁出的半步,箭尖已貼著他鬢角劃過,擦出一道驚心動魄的火響,激起皮肉焦灼的煙氣!
“是‘破門殺’!”老齊驚呼,“專殺外敵的第一道防線!”
張溯臉色煞白︰“這些機關,都是新布置的——以前不曾有!”
許文山剛欲揮刀格擋,蕭然卻陡然出聲,“左側偏三,東壁有盲點,是死角——跟我來!”
說罷,他身形一閃,風掠而過,身影干淨利落,直穿箭網之間的微隙!
眾人雖驚,卻不敢遲疑,紛紛照做。
張溯跌撞跟上,牛犢子狂吼一聲︰“信殿下!沖!!”
幾人貼壁而過,恰好穿出箭陣死角,身後箭雨仍不絕,卻再未及身。
許文山收刀殿後,臉色凝重,低聲感嘆︰“若非殿下一眼識局……怕是這龍脊還未入底,就要得交代在這。”
老齊沉聲道︰“不對……這些機關,我好像見過。”
他快步上前數步,蹲下檢查箭槽與射孔結構,指尖摩挲一處箭槽底部,忽然停住,眼神劇震,仿佛被冰水潑面。
“這些機關不是為了防御外敵……而是為了殺自己人的。”
“你們看這箭槽——角度不是朝內守,而是……”
他一頓,抬頭望向密道深處,聲音如釘錐般沉入眾人心底︰
“由內向外的方向,射向我們這一邊的。”
“他們,這不是要殺外敵,而是……”
眾人心頭一震,都明白老齊這欲言又止的話。
密道一時無聲,唯有火把搖晃,似有冷風穿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