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嶺之外,星光寥落。
山風裹著松濤,自峽谷之口而來,似獸喘,又似戰鼓未響的序音。
蕭然披甲而立,望向夜色中的玄坳谷方向,銀灰披風在風中微揚,宛若一柄未出鞘的鋒刃。
身後眾人整肅待命,老齊執刀立于影中,許文山換上輕甲短披,陸之騫緊握地圖與墨炭書頁,而牛犢子依舊面色蒼白,卻神情堅毅,額頭已無懼色。
蕭然緩緩開口,聲音沉而穩︰
“此行,不求開戰。”
“但要得一證,這里面是不是火藥。”
他環視眾人,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如果這里面真是火藥。那麼此地將是我們拿下霧嶺的關鍵。”
“殿下。”刀疤洛站出一步,抱拳︰“我去布置偽火,嚇死那幫龜兒子。”
蕭然點頭,將一枚紅封火信交予他,語氣一字一頓︰“三處虛點,按地圖所示布設。”
“每一處火點,埋設風引油綿、草炭松枝、硝灰屑末——一旦點燃,火勢極盛,濃煙沖天,看似足以引爆山谷。”
“實則火線短、溫度虛,避開主倉氣脈與埋藥路徑,只燒皮毛,不傷骨髓。”
“它們是假的,是嚇人的。”
“但也是我們今晚的護身符。”
“若我方暴露,立刻點一處,讓林家自以為火庫即將引爆,從而慌亂撤防,不敢輕動。”
他語聲微頓,目光深沉︰
“這火,不是燒敵,是燒他們的膽。”
“記住,火要一定看上去真,讓他們以為,我們有辦法和他同歸于盡。只要他們怕了,我們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明白。放火這事,我最拿手了。”刀疤洛眼中閃光,接過火信,轉身而去,身影如夜狼沒入林間。
蕭然目光隨他遠去,復又轉身,望向眾人,聲音低沉︰
“老齊,明哨暗哨的暗殺,都交給你了。”
“許文山,打前鋒,若敵起疑動陣,一定要最新控制敵首,為我們搶佔先機。”
“陸之騫,繪圖記號,記住倉庫的布防,還有具體的路線圖。”
“牛犢子,你帶我們進谷,這一次你不是炮灰,而是我們大勝的鑰匙。”
“我們走的,不是路,是一口埋了十萬礦奴性命的‘礦井’。”
眾人肅然應令︰“是!”
——
此刻的玄坳谷,並不安寧。
谷口四側高地皆設夜哨,林家精銳輪崗巡邏,哨兵每巡半炷香換位一次,夜間交替使用“風震哨繩”為警——細若發絲的風繩橫貫通道,一旦牽動,即驚鳴谷中“陰鷹”。
那是林家自制的警哨飛鳥,羽翼藏金砂,引線牽鈴,一旦驚動,會發出連串刺耳尖嘯,並直沖高空,攜焰照林,敵蹤無所遁形。
谷道機關森然,崖道腳下皆設“鐵皮翻板”,若不熟悉步點,踏錯即陷落鐵刺坑;
某些松葉表下,更藏有“毒鉤斜網”,一旦纏足,瞬斷動脈。
“這不是火藥庫。”許文山貼著岩壁,低聲道,“這是一座埋人不留尸的墳場。”
老齊蹲身,雙指勾出藏匕,刀鋒輕若羽翼,斜斜一抹,割斷一道橫拉風繩。
前方不遠,一名持矛哨兵正倚樹打盹,腰間鈴鐺微顫,聲響微不可聞。
“給我。”蕭然低聲,遞過一只小麻包。
老齊接過,指間捻出一撮火灰,含于舌下,再輕吹而灑,迷霧順風而起。
哨兵微皺眉頭,仿佛聞到異味,身形一晃,竟將頭探出——幾乎正對他們藏身之處!
氣息陡然緊繃!
許文山手握刀柄,腳步微移,蕭然卻猛然抬手,五指如刀壓下,止住所有動作。
片刻後,那哨兵終于翻身繼續倚樹,鼾聲再起。
危機掠過。
老齊無聲上前,刀鋒亮起又斂滅,哨兵喉間裂開一線暗血,未及掙扎,已然伏地。
“這人嗅覺太靈。”陸之騫擦了把汗,低聲,“差點以為我們藏不住了。”
有驚無險。
陸之騫輕吐口氣,悄聲補道︰“我們運氣不錯,風向偏了半寸。”
他抬頭再次觀察火哨巡更節奏,沉聲︰“後方哨兵三炷香一輪,每輪交接有七息空窗。”
“只夠穿一次。”
“晚一會,整隊都得掛在機關上。”
蕭然神色未動,眼中寒光如線,低聲斬釘截鐵︰
“走。”
——
玄坳谷中心,看似是一座廢棄糧倉。
門破牆殘,四周堆滿腐米爛麻。
幾人一路悄潛而至,避開了三處巡哨,兩道翻板機關和一次險些觸發的“陰鷹警哨”。
每一步皆如走在懸絲之上,稍有差池,便萬劫不復。
終于,在避開最後一道毒鉤索陣後,他們抵達了這座看似無人問津的殘破倉舍。
老齊手指一探,點中牆邊石痕暗槽。
“後牆是空的。”
他起身拔出鋼匕,輕輕劃動磚線,一磚落地,現出後壁機關。
扣鎖三道,全為舊制鎖骨。
“林家的老鎖。”老齊面無表情,指尖一捻,“太沒難度了。”
“ —— 。”
三聲鎖響,石牆緩緩內陷,一道鐵柵門在地磚下鑿地開裂,露出一列封閉密倉。
八列木箱,井然有序,每列三箱,封條尚新,標識清晰︰
【大梁兵部火藥署 • 西境戰事物資•第五批】
陸之騫眼神頓時冷了。
“這是西境本用于抗敵的軍用火藥……”
“林婉柔……她將西線的軍備,偷偷挪到霧嶺。”
“她怕死,也怕輸。她押上了一切,就為了一個傳說中的皇陵。”
蕭然沒有言語,他只是緩步走到木箱前,單膝跪下,緩緩撬開木蓋。
“ 哧”一聲輕響。
木箱內鋪著厚厚油布,一掀開,一排排整齊封裝的黑火藥包赫然在目,包身以熟牛皮纏裹,每一袋都貼有“火藥署”印章,散發著刺鼻的硝石氣味。
許文山倒抽一口冷氣︰“真是……全是火藥。”
陸之騫目光掃過四周,喃喃道︰“這哪是什麼糧倉……是一整座火山的心髒。”
老齊掀開另一列箱蓋,仍是火藥。
第三列、第四列……皆然。
整座倉室,無一分虛設。
“林婉柔……”陸之騫臉色凝重,“她真是瘋了。”
蕭然起身,目光微沉,卻隱隱帶著興奮之色。
“這一堆火,點得好,足以讓整個林家陪葬。”
他回頭望了眼眾人,低聲吐字︰
“我們,找到了它。”
“該走了。”
就在他們轉身的瞬間——不遠處的黑暗中,一處原本寂靜無聲的木柱後,忽然傳來一聲細微輕笑。
“呵……既然來了,何必那麼著急走?”
聲音陰冷如夜風吹骨,令人心寒。
眾人猛然回頭!
一道人影自鐵門後黑影中緩步走出,面色枯瘦,身披黑甲,眼窩深陷如刃鑿。
他緩緩開口︰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閣下就是南北兩境之主’,前太子——蕭景玄吧。”
說話之人,不是別人,姓張名溯。
林慶的義子,雖然不姓林,但是卻是忠心耿耿。
所以,林慶將他安排在這個最重要的位置。
他手一揮,四方身影緩緩現身。
“唰唰唰唰!”
崖上、谷邊、密倉外三面,皆是人影綽綽。
黑甲林家軍悄然現身,分布四角,刀箭齊備,宛如埋伏已久。
“你以為你能就這麼來,就這麼走?”
張溯踏前一步,聲音森然︰
“你不是來看火藥的。”
“你是來——引爆林家的。”
他冷笑一聲︰“可惜,今夜,這火還沒燒到我們,就要先燒了你。”
“殿下。”
他目光深深地落在蕭然臉上,像是在看一個死去卻未入土的鬼魂。
“你這回……也要一並,埋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