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營後沉沉如淵。
不同于主帥帳燈火明滅、士卒密布,後營卻異常整肅。
營牆高築,甲影橫陳,四角不設哨崗,僅火盆隱燃,營門緊閉,無令不得入。
段軻立于主位,銀甲未卸,披風未解,盯著正中的一幅軍圖,目光冷硬如鐵。
帳中寒氣逼人,甲面寒光倒映在他臉上,使那雙本就不近人情的眼楮更顯鋒銳。
燭下四人入座,皆是段部親副將——胡澤、商雍、陸拙、沈白。
胡澤神情浮動,喉結輕滾,顯然心中不安;
商雍則目不斜視,視線從未脫離段軻手中那封信函;
陸拙眉頭緊蹙,握刀不語;
而沈白則顯得最為鎮靜,只是指尖輕敲桌面,似在計算某種進度。
段軻將信函緩緩攤在案上。
“魏崢嶷之令,已至。”
他聲音低沉,卻帶著掌控全局的冷意,“奪帥印,成,則封丹陽軍總督。敗,則有可能身敗名裂。”
沈白眉微挑︰“不僅是奪印……還得殺姜帥。”
段軻看他一眼,“不殺,他便是最後的證據。”
胡澤咬牙低聲︰“可……若真殺了姜帥……這南營中的將士,恐怕會把我們視為死敵。到時候……我們如何再統領南營?況且他的手上會不會有我們販賣軍糧的實證?”
“他若真握證據,會在今日放我離帳?”段軻冷笑,步步逼近胡澤,“你是將,不是書吏。賬證再多,能攔你一刀?這是軍營,可不是賬房。”
他俯身,手指輕敲胡澤的右手︰“你家南苑三處田契,可還在我賬上?”
胡澤猛一震,額角滲出冷汗,終低頭不語。
段軻直起身形,目光緩掃四人︰“明日,我假設清查,誘姜帥遣人協查糧庫。”
“你們四人,分調親兵,換班于半刻內入主帥帳外圍。”
“沈白,你設伏于帳後木廊,姜帥若是獨自一人——第一刀你出。”
沈白微一點頭。
“陸拙、商雍,入庫清查,讓庫房的帳顯得好看一點,不要讓人看出破綻。更不要讓姜帥起疑。”
商雍低聲︰“若他不配合呢?”
段軻目光一沉︰“那便逼他配合。”
他指著軍圖上那枚“帥”字,將手掌摁在上面,冷道︰“死人——不翻賬。”
帳內燭火跳動,幾張臉如被刀影切開,半明半滅。
段軻目光如霜,落在每一人心上︰“這是局。”
“局成,我是新帥。”
“局破——”
他語聲一頓,似笑非笑︰“你們……誰還能保命?”
幾人心頭驟寒,皆抱拳應諾。
段軻一掌揮落信函,淡聲收尾︰“動手前,他是姜帥。”
“動手後——他只是死人。”
——
曹彰帳中,燈火昏黃。
牆面斑駁,營內無甲無刀,僅有一張舊木案、兩盞沙燈,燃著廉油。
他坐于案前,眉宇緊鎖。
忽而輕響響起。
蕭然入帳。
未著甲,不攜兵,僅以一身白衣立于帳前,像一道輕而不弱的風。
曹彰抬眸望他,眼神警惕。
蕭然卻微微一笑,未等他開口,便輕輕將一封信函放在案角。
“這封信,三月前寄至你家南院。”
“封口干血未洗,縫邊纏繩三道,左下角印有雲織樓青令。”
“內容我未拆。但我猜你……從未敢撕開。”
曹彰眉色驟緊,手指不自覺壓在信上,卻未動。
蕭然淡聲道︰“南市之夜,你母封院,三日不見人。那日正是你從外出巡回營後歸來。”
“第二日,你左臂新添一道傷。”
“你對外說是練兵誤傷。”
“可那傷口——在內側。”
曹彰猛地站起,眼神帶著驚怒︰“你查我?”
蕭然不動︰“不是查,是留你一線。丹陽城雖然不是我的經營之地,但還是有些人脈的。況且如果不了解情況,怎麼能知道一些隱秘呢?”
“比如你——從未拿銀票。”
他話音不急,卻如重錘砸心。
曹彰面色變了,心中一陣驚慌。
一個剛來丹陽府沒多久的廢太子,竟然能知道自己那麼隱秘的事情,這如何能讓曹彰不慌?
曹彰並不知道,這些消息都來自于楊林在丹陽城布置的情報系統。
他身邊仰仗為心腹的老管家,正是楊林的探子。
“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蕭然繼續道,“我知道你怕,不是怕死,而是怕……家人遭殃。”
曹彰咬牙,嘴角隱有血線溢出,眼中戰意如火焰一線燃起,卻壓著。
“你不表態,是求活。”蕭然低語,“但你若不投,我現在能保你清名,卻保不了你家的完整。”
曹彰沉聲︰“你憑什麼信我?”
“因為你知道,雲織樓要的是命,而我要的——是心。”
一語落地。
曹彰喃喃︰“心……”
他緩緩坐下,看著眼前這個白衣青年。
許久,他低聲說︰“若姜帥死,我死,家人可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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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死,我也許可活,但是家人估計很難逃脫。”
“可……若我活著,且能讓他們——都活……”
他忽地將信封推至燈火之上,一指按下,火焰瞬間竄起。
“那我就賭一回。”
——
慕容冰坐于營帳角落,听蕭然與曹彰對話結束,她才輕聲開口︰“你早就知道他會賭這一回。”
蕭然坐回椅上,眸中微微閃爍。
“他是軍人。”
“能忍,但忍不了‘絕望’。”
他看著火光中那封焚盡的信紙︰“我不是在勸他投我,我是在逼他不投別人。”
慕容冰目光掃過軍圖︰“段軻暴露的太快了。”
“今晚議事,曹彰立,親兵歸帥,糧倉一鎖——所有節奏都像你安排好的。”
“可太順了。”
蕭然點頭︰“不是巧合,似乎其中仍有我們疏忽的點。”
他緩緩吐出一句︰“段軻是刀。”
“但你不知——誰是刀柄。”
慕容冰側首看他︰“你懷疑魏崢嶷是幕後?”
“魏總督不過是借刀者。”蕭然低聲,“真正握柄的,不會出現在紙上。”
“可段軻要的不是奪帥,而是——殺帥。”
他站起身,望向夜色︰“姜鳴鑄若真是個無棋之人,為何能一步步壓在我們前頭?”
“他在看——我們試誰,斷誰,才能知誰可留。”
慕容冰頓了頓,忽問︰“你信他?”
蕭然輕輕一笑,望向遠處那盞將帥孤燈︰“我信他能活。”
“但我怕,他活不到動手的那一刻。”
就在此時——
帳外風起。
營燈微晃。
角簾下,一道微不可察的刀光劃過夜色,如蛇吐信般一閃即逝。
蕭然目光驟凝。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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