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竹秘藏
太原城的暑氣還沒褪盡,匯通錢莊門前的兩尊石獅子卻被一層無形的寒意裹著。張啟山那日灰溜溜離開時,馬蹄揚起的塵土還沒完全落定,府衙方向就傳來了急促的鑼聲——這鑼聲不是尋常的巡街警示,是衙役出公差時才會敲的,節奏又急又密,像敲在甦半城的心尖上。
老周正指揮伙計把新到的銀錠搬進庫房,听見鑼聲就皺了眉,三步並作兩步沖進內堂“東家,不對勁,府衙的人來了!”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衙役的呼喝聲,“匯通錢莊所有人原地等候,知府大人親自查賬!”
甦半城剛把胡雪岩那封寫著“雙刃劍”的信折好塞進袖中,聞言緩緩起身。他走到窗邊,撩開半幅紗簾,就看見太原知府周懷安穿著一身石青色官袍,正被一群衙役簇擁著往錢莊里走。周懷安的臉本就圓,此刻繃得像塊銅鑼,眼神直勾勾盯著錢莊後宅的方向——那里藏著放原賬冊的密室。
“老周,你去前堂應付,記住,別讓他們往後宅走。”甦半城聲音穩得沒一絲波瀾,手指卻在窗沿上輕輕敲了兩下。老周會意,立馬整了整衣襟,快步迎了出去“哎呀,知府大人大駕光臨,怎麼不提前打個招呼?小的好讓伙計備茶。”
周懷安卻沒理他,徑直往里面闖,腳下的皂靴踩在青石板上“ ”響“奉上頭指令,例行查賬,甦東家呢?讓他出來見我!”衙役們更是不客氣,手按在腰間的刀鞘上,眼神掃過櫃台後的伙計,嚇得幾個新來的伙計手都抖了。
老周趕緊攔住“大人,查賬沒問題,前堂的賬房都備好著呢,您先歇會兒,我這就去請東家。可後宅是東家的內眷住處,男女有別,您帶著這麼多公差進去,怕是不妥啊。”他一邊說,一邊悄悄給旁邊的伙計使了個眼色,那伙計立馬溜往後院,去給甦半城報信。
周懷安被攔著,臉色更沉了“放肆!本官查的是錢莊的賬,管什麼內眷外眷?說不定賬冊就藏在後宅!你再攔著,就是妨礙公務,按律當斬!”說著就推開老周,往樓梯口走。
就在這時,甦半城從樓上下來了。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衫,手里捏著個紫檀木茶盤,臉上帶著笑“知府大人息怒,老周不懂事,您別跟他一般見識。查賬是應該的,只是後宅確實不方便,不如咱們去客堂坐,讓賬房把賬本都搬過去,您想怎麼查就怎麼查。”
周懷安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了甦半城一番。他早就听說甦半城是太原城里的“活財神”,晉商里的頭面人物,可今日見了,倒覺得這人溫溫和和的,不像傳聞里那般有手段。但一想到張啟山臨走前說的話——“甦半城手里有左宗棠西征的賬冊,那是扳倒左大人的關鍵,你務必幫我拿到”,他又硬起了心腸“甦東家,別跟本官繞圈子。張大人已經跟我說了,你手里有本舊賬冊,關乎朝廷安危,你要是藏著不交,就是抗旨不遵!”
甦半城故作驚訝地睜大了眼“張大人?哪個張大人?大人您說的舊賬冊,我怎麼從沒听過?我甦某開錢莊三十多年,只認銀子不認賬冊,更何況是西征的賬冊——那是朝廷的軍需賬,怎麼會落到我一個商人手里?許是有人造謠,想壞我匯通錢莊的名聲吧?”
他一邊說,一邊把周懷安往客堂引,親手給人倒了杯剛泡好的碧螺春“大人您嘗嘗,這是江南剛運來的新茶,比您府里的雨前龍井還鮮。您要是不信,盡管讓衙役兄弟們查,前堂的賬房、庫房的銀賬,甚至我書房的筆墨賬,都可以查。只是有一條,千萬別擾了錢莊的生意,我這店里還有不少老主顧等著取銀子呢。”
周懷安端著茶杯,卻沒喝,眼神一直瞟著後宅的方向“甦東家,本官也不想跟你�@隆=袢找 遣椴懷穌瞬幔 頤環 廈娼淮 @慈稅。 亞 鎪 械惱朔慷妓岩槐椋 繞涫嗆笳 br />
衙役們得了令,立馬四散開來。有的翻櫃台里的賬本,有的砸庫房的鎖,還有兩個直奔後宅樓梯。老周趕緊上前攔著,卻被衙役推了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甦半城見狀,臉色微沉“知府大人,您這就不對了。我已經說了,後宅是內眷住處,您這麼做,是要毀我甦家門風嗎?”
周懷安卻不管不顧“查不出賬冊,別說門風,你這錢莊能不能開下去,都不一定!”他坐在客堂里,手里拿著本錢莊的流水賬,卻根本不看,耳朵一直听著外面的動靜。可衙役們查了一個時辰,從前堂查到庫房,從書房查到伙計的住處,連灶房的柴房都翻遍了,也沒找到那本舊賬冊。
一個衙役滿頭大汗地跑進來“大人,沒找到,到處都找遍了,連個賬冊的影子都沒有。”周懷安猛地站起來,把手里的賬本往桌上一摔“不可能!張啟山說他親眼看見甦半城拿著賬冊,怎麼會沒有?再查!給我仔細查!”
衙役們又查了兩個時辰,太陽都快落山了,還是一無所獲。有的衙役已經累得直喘氣,有的偷偷跟甦半城使眼色,想讓他給點好處,趕緊結束這場折騰。甦半城看在眼里,心里卻沒放松——他知道,周懷安沒拿到賬冊,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果然,周懷安走到甦半城面前,眼神陰鷙“甦東家,你最好識相點。今日我沒查到,不代表下次查不到。你要是識趣,就把賬冊交出來,我還能在上面替你美言幾句;要是你執意藏著,下次我可就不是帶衙役來了,而是帶兵部的人來——到時候,別說你這錢莊,就是你甦家的祖墳,都得被刨了!”
甦半城臉上依舊帶著笑,心里卻冷得像冰“大人說笑了,我真沒有賬冊。您要是不信,隨時來查。只是今日擾了我錢莊的生意,我那些老主顧要是怪罪下來,我怕是要去府衙跟您討個說法了。”
周懷安知道甦半城在太原的人脈廣,真要是鬧起來,自己也討不到好。他狠狠瞪了甦半城一眼,甩袖道“走!”一群衙役跟著他,灰溜溜地離開了匯通錢莊。
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老周才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東家,嚇死我了,剛才我還以為他們要闖後宅呢。不過還好,沒找到賬冊。”
甦半城卻沒笑,他走到後院,看著那棵老槐樹,沉默了片刻“老周,把原賬冊燒了。”
老周一愣,以為自己听錯了“東家,燒了?那可是咱們的底牌啊!要是以後跟李鴻章、王文韶他們斗起來,沒有原賬冊,咱們怎麼跟他們抗衡?”
“現在原賬冊不是底牌,是禍根。”甦半城轉過身,眼神堅定,“周懷安今日來查,是張啟山搬的救兵;下次再來,可能就是李鴻章親自下令了。留著原賬冊,他們就總有借口來查,咱們總不能天天跟他們耗著。咱們不是有竹簡嗎?三根楠竹刻的竹簡,分藏在晉祠、平遙和張家口,比原賬冊安全多了。只要竹簡在,咱們就有底氣。”
老周還是不放心“可竹簡畢竟是刻的,萬一以後需要原賬冊作證,怎麼辦?”
“不需要。”甦半城搖搖頭,“咱們要的不是作證,是自保。只要讓左宗棠知道咱們手里有竹簡,李鴻章就不敢輕易動咱們;只要王文韶知道咱們有竹簡,他就不敢跟咱們翻臉。原賬冊留著,只會讓他們盯著咱們不放;燒了它,他們就沒了明面上的證據,就算懷疑,也抓不到實據。”
老周想了想,覺得甦半城說得有道理,只好點頭“好,我這就去拿賬冊。”
當晚,後院的空地上架起了一堆柴火。甦半城親自從密室里取出原賬冊,那本賬冊用藍布包著,已經有些泛黃,上面還留著當年平遙分號掌櫃的手印。他把賬冊放在柴火上,劃了根火折子,點燃了柴火。
火苗“ 啪”地燒著,賬冊的紙頁很快就卷了起來,上面的字跡一點點被燒焦,最後化為灰燼。甦半城站在旁邊,看著火焰映紅了夜空,心里反而踏實了許多。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和李鴻章、王文韶的較量,才真正開始。
老周站在他身邊,看著灰燼被風吹散,輕聲道“東家,接下來咱們怎麼辦?周懷安肯定還會來的。”
甦半城望著遠處晉祠的方向,那里藏著一根竹簡,是他們最後的保障。他緩緩道“明日我去晉祠上香,順便看看竹簡藏得好不好。你去通知平遙老宅的管家,讓他把地磚下的竹簡再加固一下,別出什麼差錯。還有張家口分號,讓明遠盯著點,那邊靠近邊境,亂得很,千萬別讓竹簡丟了。”
“好,我這就去辦。”老周應了聲,轉身去安排。
甦半城又站了一會兒,直到柴火完全熄滅,只剩下一堆灰燼。他彎腰,撿起一塊還帶著溫度的木炭,在地上畫了個圈,又在圈里畫了三根豎線——那是三根竹簡的位置。他知道,這三根竹簡,不僅關乎著匯通錢莊的存亡,更關乎著甦家幾十口人的性命。他必須守住它們,直到風波平息的那一天。
夜色漸深,太原城的燈火漸漸熄滅,只有匯通錢莊後院的那堆灰燼,還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光。甦半城轉身回了內堂,從袖中取出胡雪岩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信上的“雙刃劍”三個字,在燈光下依舊刺眼。他知道,胡雪岩說得對,這賬冊是把雙刃劍,既能傷人,也能傷己。如今他燒了原賬冊,就相當于把劍的鋒芒藏了起來,只留下劍柄——那三根竹簡,就是他的劍柄,也是他最後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甦半城換上一身素色長衫,帶著一個小包袱,獨自一人去了晉祠。晉祠里香火繚繞,聖母殿的匾額在陽光下泛著古樸的光。他走到聖母像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心里默念“聖母娘娘保佑,讓甦家度過這一劫吧。”
守殿的老道士見他誠心,上前道“施主看著面生,是第一次來晉祠吧?”
甦半城起身,笑了笑“道長,我是太原城里做買賣的,最近家里有些煩心事,想來求聖母娘娘保佑。不知可否讓我單獨在殿里待一會兒,跟聖母娘娘說說心里話?”
老道士看他不像壞人,又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點了點頭“施主請便,只是別待太久,一會兒還有香客要來。”
甦半城謝過老道士,等他走後,趕緊搬來一張凳子,站在上面,伸手去夠聖母殿的匾額。匾額後面有一道縫隙,里面藏著用油紙裹好的竹簡。他摸了摸,竹簡還在,心里松了口氣。他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保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才把匾額歸位,悄悄離開了聖母殿。
走出晉祠,甦半城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平靜。但只要三根竹簡還在,他就有信心,能守住甦家,守住匯通錢莊。他轉身往太原城走去,腳步比來時更堅定了——他要做好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風暴。
喜歡大民富商甦半城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大民富商甦半城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