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新商棧
駝隊穿過殺虎口時,甦明遠勒住韁繩抬頭望了望。夯土城牆被風沙啃出深淺不一的豁口,像位皸裂嘴唇的老人,正無聲地喘著粗氣。他身後十二峰駱駝馱著的貨箱里,一半是江南織的杭綢,另一半是山西老醋和汾酒,都是他父親甦半城特意交代要送的“敲門禮”。
“少東家,再往前走就是蒙古地界了。”趕駝人老馬從腰間解下水囊遞過來,皮囊上的羊皮被汗水浸得發亮,“去年這時候,李掌櫃的商隊就在前頭黑風口遇了劫,連人帶貨沒了蹤影。”
甦明遠接水囊的手頓了頓。他揣在懷里的那封羊皮信邊角已經磨卷,是父親托人從歸化城捎來的,上面只有寥寥數語“塞外商道已通,速攜貨至烏蘭哈達建棧,切記‘信’字為先。”可臨行前夜里,賬房周先生塞給他的紙條上卻寫著完全不同的話——“烏蘭哈達有詐,勿入”。
一、風沙里的約定
烏蘭哈達的商號聚集在鎮子東頭,最顯眼的是掛著“大盛魁”木牌的青磚大院。甦明遠讓駝隊在院外卸了貨,自己捧著那匹雲紋杭綢走進正廳時,正撞見個穿藏青色馬褂的中年男人在摔茶碗。
“這批磚茶又潮了!讓我怎麼跟王爺交代?”男人轉過身,臉膛被風沙吹得黝黑,唯有一雙眼楮亮得驚人。他看到甦明遠手里的綢緞,突然收了怒容,“你是甦半城的兒子?”
“晚輩甦明遠,家父托我給王掌櫃帶些薄禮。”甦明遠將杭綢展開,水綠色的料子上繡著纏枝蓮紋,在滿是塵土的屋里像突然潑進一汪春水。
王掌櫃伸手摸了摸料子,指腹碾過絲線的紋路“你爹當年在張家口跟我賭過一把,說誰能把茶路通到庫倫,誰就當這烏蘭哈達的總領掌櫃。”他突然壓低聲音,“你帶的醋和酒呢?快讓伙計搬到後院,那些是給巴圖王爺的人打點用的。”
夜里甦明遠躺在商號後院的土炕上,听見窗外傳來 響動。他摸出父親給的那把短刀藏在袖中,推門卻看見王掌櫃正蹲在月光下翻曬磚茶。老人手里的茶磚泛著霉斑,像塊塊灰黑色的石頭。
“這是上個月從歸化城運來的,路上遭了雨。”王掌櫃用袖子擦了擦茶磚上的白毛,“巴圖王爺的弟弟後天要來驗貨,這些貨要是過不了關,咱們的商棧就別想立住腳。”他突然抓住甦明遠的手腕,掌心的老繭硌得人生疼,“你爹當年教過我,做生意和做人一樣,得經得住潮。”
二、暗夜里的算盤
建商棧的地選在鎮子西頭,靠近勒勒河的渡口。破土那天甦明遠才發現,地基下埋著十幾根朽木,像是有人故意埋下的陷阱。泥水匠老張蹲在坑里扒拉著爛木頭,突然舉起塊刻著“大”字的木牌“這是大盛魁的舊記號,他們早就在這動過手腳!”
甦明遠心里咯 一下。周先生的紙條突然在袖袋里發燙,他想起出發前父親把賬本鎖進暗格時的眼神。那年他十歲,撞見父親在祠堂里燒賬本,灰燼里飄出半張寫著“烏蘭哈達虧空”的殘頁。
“少東家,王掌櫃讓人送了些木料來。”伙計小李趕著牛車過來,車上堆著的楊木還帶著新砍的清香。可甦明遠掀開最上面的木板,卻發現底下全是蟲蛀的朽材。
他正想去找王掌櫃問個明白,卻見渡口方向揚起一陣煙塵。巴圖王爺的弟弟帶著十幾個佩刀護衛來了,紅棕色的馬靴踩在剛夯實的地基上,印出一個個深窩。“听說甦半城的兒子要在這開商棧?”那人用蒙語說著,腰間的銀腰帶隨著動作叮當作響,“我要先驗驗你們的貨。”
倉庫里,甦明遠看著那些發霉的磚茶直冒冷汗。可當護衛掀開貨箱時,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本該裝著潮茶的箱子里,整整齊齊碼著用防潮油紙包好的新茶,茶葉的清香混著紙味漫出來。
“這是……”甦明遠轉頭,看見王掌櫃站在門口,手里還攥著幾張油紙。老人朝他眨了眨眼,袖口露出半截沾著茶末的算盤。
三、駝鈴與新芽
商棧的梁架豎起來那天,勒勒河突然漲了水。甦明遠站在渡口指揮伙計們搬貨,卻看見王掌櫃正蹲在河邊,把那些朽木扔進水里。木頭浮在渾濁的浪濤里,像一群倉皇逃竄的魚。
“那些是前幾年商道不通時,被劫匪搶走的貨箱板。”王掌櫃的聲音被河風吹得發飄,“當年我跟你爹約定,等商路重開,就在這建座能容下百人的大棧。可去年旱情嚴重,牧民們連馬奶都喝不上,哪還有錢買茶葉?”
甦明遠這才明白,那些發霉的茶磚不是意外。王掌櫃故意把好貨藏起來,就是為了應付王爺的苛捐,而把受潮的茶葉低價賣給牧民。他摸出懷里的短刀,刀鞘上刻著的“信”字被汗水浸得發亮——原來父親說的“信”,不是對商號的信,是對這片土地上人的信。
夜里,商棧的油燈第一次點亮時,甦明遠在賬房的牆上發現了個暗格。里面藏著本泛黃的賬本,最後一頁寫著“道光二十三年,與王兄定烏蘭哈達之約,損銀三千兩,換牧民三月口糧。”落款是父親的名字,旁邊還畫著個小小的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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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東家,你看!”小李舉著支剛抽芽的柳枝跑進來,枝條上沾著濕潤的泥土,“河對岸的牧民說,這是今年第一場雨帶來的新芽。”
甦明遠推開賬房的窗,勒勒河的水聲混著遠處的駝鈴飄進來。月光落在新架起的梁木上,像撒了層碎銀。他摸出周先生的紙條,在油燈上點燃,灰燼隨著穿堂風卷向夜空,仿佛無數只翅膀在飛。
四、傳承的印記
三個月後,甦明遠站在商棧的門樓下,看著伙計們給新來的駝隊裝貨。王掌櫃在一旁教蒙古少年寫漢字,沙盤里“誠信”兩個字被風吹得時隱時現。
“你爹來信了,說讓你把這副算盤帶回去。”王掌櫃遞過來個黑檀木算盤,框子上有道裂痕,“當年我們分賬時爭得面紅耳赤,我失手摔的。”
甦明遠撥動算珠,清脆的響聲里,仿佛听見了父親和王掌櫃年輕時候的爭吵,听見了駝隊踏過戈壁的蹄聲,听見了牧民們用蒙語喊出的“甦半城”。他突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賬本上的數字,而是風沙里站著的人,是危難時遞出的茶,是把裂痕變成勛章的勇氣。
伙計來報,說渡口的老艄公送了些新采的沙棗。甦明遠走出商棧時,正看見夕陽把勒勒河染成金紅色。遠處的草原上,牧民們趕著羊群走過,歌聲像河水一樣流淌。他摸了摸懷里的新賬本,第一頁寫著“烏蘭哈達商棧,首月盈余紋銀五十兩,換得牧民笑顏百張。”
風穿過新掛的幌子,“甦記”兩個字在暮色里輕輕搖晃。遠處傳來駝隊的鈴鐺聲,叮鈴,叮鈴,像誰在算盤上,又落下了一顆清亮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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