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怒吼與剩余將士們的咆哮匯成一股撕裂幽冥的聲浪,朝著潰敗的西天佛兵最後殘部席卷而去。
鎮魂劍所指,不再是蒼穹,而是那些肝膽俱裂、寶光黯淡的佛徒。
“殺——!”
沒有陣型,沒有章法,甚至不需要任何命令。積蓄了太久太深的血仇、悲憤,在此刻徹底轉化為最原始、最暴烈的殺戮欲望。
我身先士卒,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暗金流火,直接撞入佛兵最密集的區域。不再是精妙的法則操控,而是最純粹的力量傾瀉。共工之力引動忘川虛影,渾濁的冥水如怒龍般纏繞周身,所過之處,那些試圖結陣抵抗的佛兵連同他們的佛寶、金身,盡數被腐蝕、撕裂、吞噬!鎮魂劍每一次揮出,都帶起一片淒厲的魂體哀嚎,劍身的靈魂撕裂特性讓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佛徒體驗到了比陰魂碎滅更深刻的痛苦。
“擋住!結金剛伏魔陣!”一名羅漢殘軀嘶吼,試圖收攏殘兵。
我甚至沒有看他,左手虛抓,忘川之水憑空凝聚成一只巨掌,將他連同周圍數十名佛兵猛地攥住,狠狠一捏!
噗嗤——!
金色的血液、破碎的金身、逸散的佛元,如同被擠爆的漿果,四濺飛射。那羅漢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便徹底湮滅。
“魔頭!你是魔頭!”一名年輕些的佛兵看著這血腥一幕,精神徹底崩潰,手中戒刀當啷落地,涕淚橫流地嘶喊。
我的身影倏忽出現在他面前,冰冷的目光注視著他︰“魔頭?爾等踏我疆土,屠我子民,逼我忠良自爆殉國時,可曾想過誰是魔?”
劍光一閃,那佛兵從頭到腳,被整齊地劈成兩半,魂光急速黯淡消散。
“撿起你們的武器!”我的聲音如同萬古寒冰,響徹整個戰場,壓過了廝殺聲,“佛國勇士,不是慣以渡化、慈悲為名,行掠奪侵佔之實嗎?此刻為何瑟瑟發抖?拿起你們的法器!讓朕看看,你們的佛心,是否真如你們宣揚的那般堅不可摧!”
一些被血腥殺戮刺激得雙眼赤紅的佛兵,嘶吼著撿起武器,燃燒最後佛元,瘋狂地撲上來。迎接他們的是更加狂暴的刀劍、利爪、以及幽冥法術。鎮淵軍的將士們早已殺紅了眼,他們目睹了太多同伴的死亡,見證了袍澤們那般慘烈的結局,此刻心中唯有“復仇”二字!
“為婉娘娘報仇!”
“為影梭大人報仇!”
“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殺光他們!”
一名鎮淵軍百夫長,魂體已然出現大洞,卻用一只手死死捂著,另一只手握著戰刀,瘋狂劈砍著一個試圖求饒的佛兵,直到將其剁成肉泥。
另一邊,玄冥淵的水族精銳顯現出本體,巨大的蛟尾橫掃,利齒撕咬,帶著忘川特有的侵蝕之力,將佛兵連人帶甲囫圇吞下,或者直接絞碎。
也有佛兵,徹底被嚇破了膽。他們癱倒在地,佛珠散落一地,雙手合十,或是磕頭如搗蒜,口中胡亂念誦著經文,或是哭喊著“饒命”、“我願皈依”、“我願棄暗投明”。
然而,回應他們的,只有冰冷的刀鋒和毫不留情的殺戮。
“陛下有令!無降!”厲魄的聲音嘶啞卻無比清晰地響起,他此刻已成了一個血人,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巨大的武器每一次揮動都帶走數條性命,但他的斷臂也不停溢出魂血,顯然受傷不輕。
“無降!殺無赦!”王猛那粗獷的嗓門如同炸雷,他帶著一隊親兵,如同尖刀般在敵陣中穿插,所向披靡。但下一刻,數名佛將殘魂同時自爆,刺目的佛光將他吞沒。
“老王!”附近的張橫目眥欲裂,想要沖過去。
“別過來!”佛光中傳來王猛最後的咆哮,“老子賺夠了!告訴陛下,王猛先走一步!幽冥無憂矣!爆——!”
轟隆!!!
更劇烈的爆炸響起,那幾名佛將殘魂連同王猛自身,徹底化為飛灰,狂暴的能量將周圍清空了一大片。
張虎賁虎目含淚,狂吼一聲,將悲痛盡數傾瀉在眼前的敵人身上,刀法愈發狂猛。但不久後,他便被一柄暗中襲來的降魔杵刺穿了胸膛,他反手一刀將那偷襲的佛將頭顱斬飛,自己卻拄著刀,緩緩跪倒,望著酆都的方向,氣息斷絕。
殺戮,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
當最後一名試圖反抗的佛兵被十幾名傷痕累累的鎮淵軍士卒亂刀分尸,當最後一聲哀嚎戛然而止,整個永恆魂漠,陷入了一片死寂。
風聲嗚咽,吹拂著彌漫整個戰場的血霧和魂屑。腳下,早已不是沙漠,而是由粘稠的金色血液、破碎的肢體、扭曲的法器、黯淡的佛光以及鎮淵軍和玄冥水族將士的殘軀共同鋪就的、泥濘不堪的恐怖地毯。
放眼望去,殘破的戰旗斜插在地,冒著青煙。失去主人的坐騎發出悲鳴。無數兵器鎧甲散落各處,更多的是那些魂飛魄散後留下的空蕩蕩的衣甲和兵器,無聲地訴說著戰爭的殘酷。
我站在原地,鎮魂劍低垂,劍尖滴落著金色的血液。共工之力緩緩平息,忘川虛影隱入體內。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疲憊和悲痛,如同幽冥最深處吹來的寒風,瞬間席卷了朕的全身。
十六萬鎮淵軍精銳,加上無支祁的五千玄冥水族…如今還能站著的,我目光所及,竟已不足兩萬!且個個帶傷,魂體不穩,許多士卒只是憑著一口氣,拄著兵器才能站立。
我的心腹將領們…
我的目光掃過戰場。
張橫,戰死!尸身已被找到,胸膛一個恐怖大洞,虎目圓睜,望著天際。
李迷,戰死!他率領的部隊幾乎全員戰歿,他被發現時,身邊倒著不下十名佛將的尸體。
王猛,自爆而死!尸骨無存!
厲魄,重傷昏迷!他的親衛正拼命給他輸送魂力,但那巨大的戰斧斷裂在身邊,氣息微弱如絲。
夜梟,重傷!他潛伏刺殺了一名古佛,卻被對方的反噬佛火灼燒,此刻蜷縮在一角,由軍醫勉強處理著,魂體透明。
墨鴉…我看到了墨鴉。他倒在一片尸堆中,生死不知,戰盔面具碎裂了一半,露出蒼白染血的下頜。
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將領,他們的名字,他們的面孔,此刻都化作沉重的巨石,一塊塊壓在朕的心頭。
婉娘…影梭…石魁…王綸…張散…如今又添上張橫、李迷、王猛…
我幾乎能听到內心那悲愴的嘶吼,那幾乎要將我撕裂的痛苦。我想仰天長嘯,想質問這天道為何如此不公!我的將士,我的忠良,為何要一個個離我而去!
但…我不能。
我是李安如,是酆都大帝,是這無數將士用性命擁護的君主,是這殘破地府唯一的支柱。
我若露出絲毫軟弱,這僅存的兩萬將士心中那口氣,可能就散了。
我深吸一口氣,那濃郁的血腥味和魂力潰散的味道涌入鼻腔,刺痛肺腑。我將所有的悲痛、所有的疲憊、所有的憤怒,強行壓入心底最深處,用堅不可摧的意志力將其封印。
我挺直了脊梁,抹去臉上沾染的金色血污,帝冕雖略有歪斜,但依舊散發著威嚴。我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沉靜,掃過戰場上每一個幸存將士的臉。
他們也在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劫後余生的茫然、失去戰友的悲傷、以及…對我深深的依賴與期盼。
我緩緩舉起鎮魂劍,聲音依舊沉穩,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勝利後的沙啞與激昂,傳遍寂靜的戰場︰
“將士們!”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
“我們…贏了!”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無數將士的身體猛地一顫。
“看!”我劍指周圍那無邊無際的佛兵尸骸,“這就是入侵者的下場!這就是犯我幽冥者需要付出的代價!西天干涉軍,主力盡喪于此!地藏伏誅在即!我們,用他們的血,告慰了所有戰死英靈的在天之魂!”
“萬歲!大帝萬歲!鎮淵軍萬歲!”不知是誰先開始喊,幸存將士們紛紛用盡最後力氣嘶吼起來,聲浪雖然不如之前磅礡,卻更加悲壯,帶著血與淚的痕跡。
我抬手,壓下歡呼。
“這不是朕一人的勝利!是你們的勝利!是每一個浴血奮戰的將士的勝利!是婉娘與影梭用生命換來的勝利!是張橫、李迷、王猛、以及所有戰死袍澤用魂飛魄散換來的勝利!”
我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他們的犧牲,鑄就了地府今日之新生!他們的名字,必將銘刻于幽冥豐碑之上,受萬世敬仰!而我等生者,將繼承他們的遺志!守護他們用生命換來的獨立與尊嚴!”
“從今日起,三界都將銘記這一天!銘記永恆魂漠之戰!銘記我鎮淵軍之威!銘記我幽冥兒郎之勇!”
我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一些,看著那些傷痕累累的將士︰“現在,朕命令你們!活著的人,互相攙扶,收殮戰友遺骸,清點戰損,救治傷員!我們,帶英雄們回家!”
“謹遵帝令!”殘存的將領們哽咽著領命,士卒們開始艱難地行動起來。
我走到昏迷的厲魄身邊,蹲下身,將一股精純的帝氣本源渡入他體內,穩住他瀕臨潰散的魂體。又看向被扶起來的夜梟,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後,我走到了墨鴉倒下的地方。親自將他從尸堆中扶起,探了探他的鼻息…極其微弱,但還有一絲。
“墨鴉…”我低聲喚道,再次渡入本源之力。
他艱難地睜開眼,看到是我,碎裂面具下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別說話,活著就好。”朕止住他,“朕還需要你。”
他微弱地點了點頭,再次昏死過去。
我站起身,對身邊的親衛道︰“全力救治!不惜一切代價!”
“是!”
安排完這些,我獨自一人,走到了戰場的一處稍高的坡地。背對著正在艱難清理戰場的將士們,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無邊無際的慘烈景象。
勝利的喜悅?或許有,但早已被那沉甸甸的傷亡和失去的痛苦沖刷得寡淡無味。
我緩緩閉上眼,任由冷風吹拂帝袍。
這一戰,贏了嗎?贏了。西天干涉軍近乎全滅,地藏瀕死被擒,可謂大勝。
但代價呢?太大了。大到我幾乎難以承受。
朕的拳頭在袖中死死攥緊,指甲嵌入掌心,傳來刺痛。
不能倒…絕不能倒…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眼時,所有的脆弱已被徹底隱藏。我轉過身,臉上甚至努力擠出一絲屬于勝利者的、疲憊卻堅毅的笑容,看向那些正在努力執行朕的命令的將士們。
勝利,需要慶祝,哪怕它再沉重。
因為,這是活著的人,唯一能為死去的人做的事情。
也是繼續前行的必要儀式。
“奏凱歌!”我的聲音傳令官,“收斂英骸,清點戰果!待回師酆都,朕當親自主祭,告慰英靈,犒賞三軍!”
低沉卻蒼涼的凱歌開始在魂漠中響起,伴隨著收殮尸骸的沉默動作,形成一幅無比悲壯又無比堅韌的畫面。
我站在高處,身影在血色夕陽的映照下,被拉得很長很長,如同亙古便存在的雕塑,偉岸,卻亦孤獨。
目光掃過這尸山血海,試圖將每一份慘烈都刻入靈魂,化作未來道路上永不遺忘的警示。就在這時,幾道熟悉的氣息快速靠近。
率先落下的是無支祁,他那原本威武龐大的身軀此刻顯得有些……狼狽。覆蓋全身的幽藍鱗片破碎了近半,露出底下模糊的血肉,數個前後透亮的孔洞猙獰地分布在他軀干和手臂上,邊緣還殘留著絲絲縷縷頑固不化的佛光,試圖侵蝕,卻被他體內磅礡的玄冥真水之力死死擋住。水流在他傷口處細微地流轉,進行著緩慢的自我修復。
我的心猛地一緊,快步上前,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前輩!您……您這傷……”我看著他身上那些可怕的創口,尤其是心口附近那個幾乎擦著要害而過的貫穿傷,“可還撐得住?小子看到您身上這……”
無支祁擺了擺那只還算完好的大手,動作間帶起水流汩汩聲,打斷了我的話。他哼了一聲,聲音依舊洪亮,卻難掩一絲疲憊︰“無礙!些許皮肉之苦,還損不了本座的根本。若是連這點陣仗都扛不下來,本座還有何顏面與你小子談什麼掀天之舉?早該縮回玄冥淵底養老去了!”
听到他中氣尚足,我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下意識地,嘴角扯出一個大概是笑容的弧度,或許是因為劫後余生,或許是因為見到可靠的戰友無恙,這笑容顯得有些傻氣,帶著血污和疲憊。
無支祁低頭瞅著我,那雙碩大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隨即又被戲謔覆蓋︰“嘖,瞧瞧你這傻樣,笑得像個剛得了糖吃的痴兒一般。哪還有半分酆都大帝的威嚴?”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個習慣性的小動作似乎與我此刻一身戎裝、滿身血污的形象極不相稱,但在他面前,我仿佛還是那個需要他提點警醒的後輩。“前輩說笑了……”我收斂了一下表情,轉而關切地問道︰“前輩,您帶來的玄冥淵兒郎們……傷亡如何?”
談及此,無支祁沉吟了一下,方才那絲戲謔收斂,語氣沉凝了些許︰“來之前,皆去忘川深處淬煉過一番,對那幫禿驢的佛光有了些抗性。加之我水族兒郎本就擅合擊與防御,傷亡……尚在可控之內。”他頓了頓,報出一個數字︰“五千精銳,戰死者,約七百余。帶傷的,近兩千。不過大多性命無礙,好生將養一段時日便可恢復。”
七百多條鮮活的水族性命……我的心又是一沉。他們本是客軍,是看在無支祁和我的情分上前來助戰,卻將性命永遠留在了這片陌生的沙漠。
我深吸一口氣,鄭重道︰“如此便好……已是萬幸。前輩,此番恩情,小子銘記于心。水族兄弟的犧牲,我……”我話未說完,一股強烈的愧疚感涌上,若非我之故,他們何至于此?
“啪!”
一只布滿鱗片的大手毫不客氣地拍在我後腦勺上,力道不輕,拍得我腦袋往前一栽。
“收起你那副嘴臉!”無支祁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粗豪,“既是盟友,何分彼此?我玄冥淵兒郎,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能參與這等掀天之戰,是他們之榮耀!再跟本座這般見外絮叨,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小子直接扇到西天靈山門口去?也省得你日後趕路!”
我捂著後腦勺,疼得齜牙咧嘴,但那點愧疚卻被他這粗暴的關懷給拍散了。一股暖流混著沙場血火的悲壯,在心底化開。我索性順著他的話,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賤兮兮地笑道︰“那敢情好啊!前輩您這一巴掌要是真能精準投送,小子我可就省了一張去西天的單程機票……不,是單程傳送陣的錢了!說不定還能給那幫佛祖一個‘驚喜’!”
我這無厘頭的話語,引得無支祁那猙獰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最終化作一聲似怒似笑的輕哼︰“滾蛋!沒個正形!”
這時,另外幾人也走了過來。
黑疫使依舊是那副籠罩在寬大黑袍中的模樣,只是袍角有多處破損,沾染著金色和暗紅色的血跡。他周身那股枯寂與淨流交織的詭異氣息似乎更加深沉內斂了,顯然這場大戰對他而言亦是錘煉。他聲音沙啞地開口,帶著他特有的、仿佛看透世情的調侃語調︰
“小子,行啊。這番大戰結束,冥界之內,怕是再無能與你掰手腕的勢力了。你這酆都大帝的位子,總算是坐穩了一半。”他話鋒一轉,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戲謔,“不過,瞧你這折騰勁,打天下是一把好手,這坐天下嘛……本座看來,得找個時間好好教教你,什麼叫為君之道了。免得你把這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又給折騰散了。”
我聞言,立刻“呸”了一聲,毫不客氣地回敬道︰“大師,您可就別擱這兒吹牛了!您老之前不也就是西天派駐凡間的一個使者嗎?雖說後來反了出來,路子野得很,但什麼時候還偷偷進修過帝王之術了?莫非您在那西天極樂世界,除了敲木魚念經,還兼職給哪位佛祖當過大內總管不成?”
“哈哈哈哈!”黑疫使被我這話逗得哈哈大笑,黑袍劇烈抖動起來,“好你個牙尖嘴利的小子!真是一天比一天不著調!成了大帝,這張嘴倒是越發貧了!”
他笑罵著,隨即像是想起什麼,故意用一種曖昧的語氣說道︰“少廢話!趕緊收拾殘局!本座可是迫不及待要去你的酆都帝宮里頭好生瞧瞧了……看看你小子在這地府深處,有沒有金屋藏嬌,弄幾個暖床的、捂腳的俏丫鬟啊?嘖嘖,甦丫頭,你可得好生檢查檢查!”
“呸呸呸!大師您為老不尊!”一旁的甦雅立刻鬧了個大紅臉,輕啐了幾口。她一身素衣也染了血污和塵沙,但氣息卻比之前更加凝練通透,眉宇間帶著歷經大戰後的疲憊,卻也有一份堅定的光芒。她偷偷瞟了我一眼,眼神交匯間,有關切,有疲憊,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和嗔怪。
我趕緊干咳兩聲,瞪了黑疫使一眼︰“大師您可別瞎說!我這帝宮窮得叮當響,到現在還漏風呢!哪來的什麼俏丫鬟!”
這時,趙雲走上前來。他一襲銀甲白袍早已被血染透,變成了暗紅色,龍膽亮銀槍倒提在手,槍纓也被血痂糊住,但身姿依舊挺拔如松,眼神銳利而沉靜。他對著我抱拳,聲音清朗而沉穩,帶著一絲關切︰“安如兄,戰場初步肅清,然殘存將士傷亡慘重,士氣雖昂,卻需盡快整編安撫,救治傷員,清點戰損。可需雲前去協助整合一番?”
看看!看看!這才是貼心貼肺的好兄弟!知道體諒人!
我頓時像是找到了救星,也是找到了可以“訴苦”的對象,連忙點頭,臉上露出“還是你懂我”的表情,對著黑疫使和無支祁方向撇撇嘴,故意大聲道︰“子龍你來得正好!快去看看!還是你心疼我,知道幫好兄弟做點實事!不像某些為老不尊的前輩和某個愛吹牛的大師,就知道站著說話不腰疼,變著法兒地調侃我!”
我這話本是想拉個同盟,順便“控訴”一下另外兩位。
卻沒料到,趙雲聞言,那雙英氣的眉毛微微一挑,臉上竟是裝出一副極其古怪、仿佛受到驚嚇的表情,他後退半步,一本正經地拱手道︰“安如兄言重了!雲幫安如兄處理軍務,乃是分內之事,義不容辭。只是……這‘心疼’二字,還請安如兄慎言。雲……雲雖敬重安如兄,卻絕無龍陽之好,斷袖之癖。此等嗜好,雲實在是……難以奉陪。”
他這話說得那叫一個正氣凜然,那叫一個措手不及。
“噗——”
“哈哈哈哈!”
無支祁發出一聲悶笑。
黑疫使更是直接再次爆笑出聲,捶胸頓足。
連一旁的甦雅都忍不住掩嘴輕笑,白了趙雲一眼,似乎在說“子龍將軍你也學壞了”。
我︰“???”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臉上的表情大概精彩得難以形容。我指著趙雲,手指都在哆嗦︰“好你個趙子龍!長本事了啊!這才多久沒見,都跟誰學的這般油嘴滑舌?都會堵你兄弟我的嘴了?!”
趙雲臉上那副古怪表情瞬間收起,恢復了平常的沉穩,但眼底那抹促狹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他哈哈一笑,對著我再次一抱拳︰“安如兄息怒,雲這就去整頓軍務,絕不再胡言亂語!”說完,轉身便大步流星地朝著殘存的軍陣走去,那背影,怎麼看都帶著點“計謀得逞”的輕松。
“滾犢子!趕緊去!”我笑罵著在他身後喊道,無奈地搖了搖頭,心里卻因為這番插科打諢,那積壓的沉重悲慟似乎稍稍緩解了一絲。這些活著的、能夠互相調侃打趣的戰友,或許正是支撐我走下去最重要的力量之一。
無支祁也搖了搖頭,似乎對我們這些小輩的玩鬧感到好笑,隨即道︰“本座也去讓兒郎們幫忙收殮遺體,救治傷者。此番大戰,我水族兒郎亦有不少損傷需處理。”說完,他龐大的身軀化作一道水光,掠向玄冥水族集結的方向。
黑疫使嘿嘿笑了兩聲,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小子,別杵著了。走吧,去看看咱們的‘老朋友’,那一位,可是齊天那猴子盯了許久的‘大寶貝’。也是本座給西天當走狗時的偶像呢,哈哈哈!”
他和甦雅的目光,都投向了戰場邊緣的一處。
那里,齊天——孫悟空,正蹲在一個深坑旁邊。他身上的鎖子黃金甲破損嚴重,露出底下同樣布滿傷痕的軀體,但那根變得無比巨大的金箍棒卻隨意地插在一旁地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磅礡戰意和威壓。他一只手拄著下巴,另一只手……正拿著一根不知道從哪個倒霉佛兵手里撿來的、閃著微弱佛光的降魔杵,有一下沒一下地,對著深坑里某個癱倒的身影戳戳點點,時不時還嫌棄地撇撇嘴,嘴里嘀嘀咕咕,顯然沒什麼好話。
深坑里,那曾經寶相莊嚴、執掌幽冥、視萬靈如螻蟻的地藏王菩薩,此刻如同一條瀕死的癩皮狗,渾身金身破碎,佛光黯淡近乎熄滅,氣息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只有偶爾身體無意識地抽搐一下,證明他還“活著”。
我深吸一口氣,收斂了所有情緒,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
該去會會這位“老朋友”了。
我與黑疫使、甦雅對視一眼,邁開腳步,朝著那個深坑,朝著齊天和地藏所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腳下的血泥發出噗呲的聲響,每一步,都仿佛踏著無數亡魂的哀嚎與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