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掃完堪比神戰廢墟的客廳，我累得跟條死狗似的癱在椅子上，感覺淵海境的力量都用來對抗腰酸背痛和憋屈了。看著牆角睡得四仰八叉、鼾聲如雷的齊天，再看看桌上臉埋在油污廚房紙里、發出詭異“ ”聲的黑疫使，一股無名邪火蹭蹭往上冒。
“喂！都幾點了？！太陽曬屁股了！起來！”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僅存的幾個空杯子都跳了一下。
齊天眼皮都沒抬，只是鼾聲頓了一秒，翻了個身，把懷里的定海針桿抱得更緊，嘟囔了一句︰“別吵…俺老孫…夢里正…吃蟠桃呢…”
黑疫使倒是被驚動了，灰白的眼皮掀開一條縫，露出一點渾濁的眼白，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臉下那張沾滿油漬的廚房紙，嫌棄地“嘖”了一聲，慢悠悠地抬起頭。那張枯寂的臉上沾了點油星子，配合他剛睡醒的茫然，顯得既狼狽又滑稽。
“李施主…”他聲音沙啞，帶著宿醉的干澀，“大清早的…拍桌子作甚？擾人清夢…有傷天和…” 他揉了揉太陽穴，似乎還在努力把魂兒從枯寂澡堂子的美夢里拽回來。
“大清早？！看看外面！日上三竿了！”我指著窗外明晃晃的太陽，氣不打一處來，“還有臉說擾人清夢？！看看這屋子！被你們倆折騰成什麼樣了？！老子收拾了一上午！累得跟孫子似的！你們倒好，睡得跟死豬一樣！”
我指著牆角那灘被強力清潔劑和廚房紙覆蓋、依舊散發著微弱枯寂氣息的“遺跡”︰“大師！您老人家睡覺流口水都帶枯寂本源是吧？！差點把我地板給腐蝕穿了！還有！”我又指向地上幾點頑固的金紅色油漬，“猴哥！你那妖血是自帶染色功能嗎？！擦都擦不掉！還有那盆綠蘿！被你們‘渡化’得死得透透的！還有這桌子！這碗碟！這空氣！一股子隔夜菜混著枯寂和妖氣的怪味！老子淵海境大佬！剛跟神仙干完架！回來還得給你們倆當老媽子收拾殘局！憋屈！太憋屈了！”
我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把一上午的憋屈和怨氣一股腦兒倒出來，就差指著他們鼻子罵娘了。
齊天終于被吵得受不了，捂著耳朵坐起來，一臉不耐煩︰“小子！吵吵啥！不就弄髒了點地方嗎？俺老孫在花果山，洞府比這亂十倍！猴子猴孫們也沒像你這麼嘰嘰歪歪！煩死了！” 他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伸了個懶腰，骨頭 啪作響，完全沒把我的控訴當回事。
黑疫使則慢條斯理地用袖子那袖子本身也夠髒了）擦了擦臉上的油漬，灰白的眼珠子瞥了我一眼，帶著一種“你大驚小怪”的鄙夷︰“李施主，心浮氣躁，道心不穩啊。些許凡塵污穢，何足掛齒？枯寂本源，本就是凋零萬物，沾染些許，說明此地…呃…生機勃勃？至于那綠蘿，根骨不佳，福緣淺薄，渡化失敗，乃是定數，與本座何干？” 他振振有詞，還順便給自己開脫了一下。
“你…你們…”我被他們倆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完全不當回事的態度噎得說不出話，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感更甚！
“行了行了！”齊天擺擺手，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完全無視了我噴火的眼神，“憋屋里悶得慌！俺老孫出去透透氣！听說公園里有幾個老頭棋下得不錯，俺老孫去會會他們！” 他說著，抄起定海針桿，桿子在他手里瞬間縮小成一根不起眼的金屬短棍，大搖大擺地就往門口走，路過我身邊時還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別氣了！晚上給俺帶碗螺螄粉回來！加雙份臭筍！算你賠罪！” 說完，拉開門，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就走了。
“呵…聒噪。”黑疫使也慢悠悠地站起來，整理了一下他那件灰撲撲、沾滿不明污漬的長衫，“濁世喧囂，唯有太極，能調和陰陽，清心淨神。” 他一臉高深莫測或者說裝模作樣），“本座也出去活動活動筋骨。听說廣場東頭，有一群老太太，太極打得頗有章法，本座去指點一二。” 他也無視了我，邁著方步，晃晃悠悠地出門了，嘴里還念念有詞，似乎在琢磨怎麼把枯寂本源融入太極拳。
砰！
門被關上。
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我一個人，對著勉強恢復整潔卻依舊殘留著“戰場”氣息的客廳，還有空氣中仿佛在無聲嘲笑著我的憋屈感。
“我⺪！” 我氣得一腳踹在旁邊的椅子上沒敢用力，怕踹壞了還得自己修），“指點老太太打太極？！融入枯寂本源？！你丫是想把人家老太太直接送走是吧？！還有那只死猴子！賠罪？！老子給你賠個錘子！”
我像個怨婦一樣在空蕩蕩的客廳里來回踱步，對著空氣指指點點，把齊天和黑疫使從里到外、從上到下、連帶著他們祖宗十八代如果他們知道的話）都“親切問候”了一遍。從他們睡相差、吃相難看、喝酒沒品，到戰斗時太莽齊天）或者太陰黑疫使），再到不講衛生、破壞環境、毫無感恩之心…罵得口干舌燥，氣喘吁吁。
然而，回應我的，只有窗外傳來的城市喧囂，以及…我自己罵累了的回聲。
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
感覺自己像個對著空氣發飆的傻子！
淵海境大佬的威嚴？蕩然無存！
掀天同盟領袖的逼格？碎了一地！
在這個小小的、屬于凡塵的家里，我仿佛才是那個被“鎮壓”的存在。
就在我罵累了，癱回椅子上生悶氣，琢磨著晚上是給齊天下巴豆還是往黑疫使被窩里塞臭豆腐的時候，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響起。
門開了，甦雅拎著包走了進來。她看起來有些疲憊，眼圈似乎還有點微紅，但精神還好。
“我回來啦！”她關上門，換好鞋，目光掃過勉強整潔的客廳，又看了看癱在椅子上、一臉生無可戀、仿佛被抽干了靈魂的我，以及那兩個空蕩蕩的位置，瞬間明白了什麼。
“怎麼？又被那兩位大爺氣著了？”甦雅放下包，走到我身邊，語氣帶著了然和一絲笑意，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杯還溫熱的奶茶，插好吸管塞到我手里，“喏，順路買的，給你降降火。”
我接過奶茶，吸了一大口，冰涼甜膩的液體滑入喉嚨，總算稍稍撫平了一點心中的憋屈和暴躁。我重重地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控訴︰“甦雅…你是不知道…他們倆…簡直就是…就是…”
“好啦好啦，知道啦。”甦雅笑著打斷我，像哄小孩一樣揉了揉我的頭發，“跟那倆活寶置什麼氣？他們什麼德性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來，喝點甜的，消消氣。下午還要去看羽哥他們呢，別帶著一肚子火去。”
感受著甦雅手上的溫度和奶茶的甜意，再看看她溫柔帶笑的臉，我心中那股滔天的憋屈和怒火，就像被戳破的氣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
算了…跟那倆貨生氣，純屬浪費生命。
還是想想下午，怎麼跟羽哥、邦哥、老許…好好“炫耀”我們的戰利品吧。至少在他們面前，我這個“淵海境大佬”的威嚴，應該還是能保住的…吧？
下午的陽光帶著點懶散的暖意，透過車窗灑在身上。陳九開著一輛低調的黑色suv，載著我和甦雅，駛離喧囂的城市，朝著城郊那座熟悉的小山駛去。
車子在山腳下停穩。空氣比城里清新許多，帶著草木和泥土的氣息，但也多了幾分荒涼。沿著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土路往上走，很快就看到了那三個並排的土堆，周圍雜草叢生，顯得有些寂寥。
項羽、劉邦、許仙。
沒有顯眼的墓碑，只有三個長了些青草的土包。太久沒來了，風吹日曬，現在看著，羽哥和邦哥的稍微大些，老許的衣冠冢則小一些。
我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從陳九手里接過帶來的鐮刀。淵海境大佬？此刻就是個沉默的農夫。我彎下腰，揮舞著鐮刀，將土堆周圍那些肆意生長的、足有半人高的雜草，一根根、一片片地割斷、清理開。甦雅也蹲下來，用手拔著貼近土堆的細草。陳九則站在稍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眼神復雜。
鐮刀割斷草睫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山坡上格外清晰。陽光曬在背上，汗水很快浸濕了襯衫。沒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草葉倒伏的聲音。這枯燥的體力活，仿佛帶著某種儀式感，一點點拂去時光留下的荒蕪，也一點點梳理著心頭的沉郁。
清理干淨了，露出三個光禿禿的土堆。我扔掉鐮刀，一屁股坐在墳前的空地上，也不嫌髒。甦雅挨著我坐下，陳九也默默走了過來。
我從背包里摸出一瓶高度白酒，不是什麼名貴牌子，就是昨晚喝剩的那種。擰開瓶蓋，濃郁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羽哥，邦哥，老許…”我對著三個土堆，聲音有點啞，“好久沒來看你們了。哥幾個，別嫌我來的少啊，實在是…太忙了，忙著跟天上那些狗娘養的干架呢。”
我拿起酒瓶，對著項羽的土堆倒了一些，清亮的酒液滲入泥土，留下深色的印記。“羽哥，敬你！下輩子投胎，別那麼軸了！虞姬沒了就沒了，天下美女多的是！再找個，氣死那幫神仙！”
又給劉邦的土堆倒了一些︰“邦哥，您老多喝點！你嘴碎，喝多了正好閉嘴！”
最後，給許仙那個小小的衣冠冢倒得最多。“老許！如果還有殘魂的話，可別罵我敗家啊！你那點家底兒，我用的挺好！放心，沒給你這狗日的丟臉！就是…你當年忽悠人的本事，我好像沒學到家，剛才還被九哥懟了…”我瞥了陳九一眼，陳九嘴角抽了抽。我倒完，自己也仰脖子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燒灼著喉嚨，也沖開了話匣子。
“上回走的時候，跟你們說要去倭國溜達一圈對吧？”我抹了把嘴，語氣變得輕松起來，“嘿！那叫一個精彩！除夕之前那段時間啊，俺們幾個在富士山上跟一個渾身冒岩漿的傻大個兒干架！那場面！比邦哥當年在鴻門宴還刺激！猴哥一棍子差點把山頭給削平了！老黑那禿驢…呃，大師，用他那朵破蓮花，差點把人家溫泉眼都給吸干了！最後那傻大個兒被俺們按在岩漿里一頓胖揍，爽！”
我又灌了一口酒，酒勁上來，話更密了︰“在倭國還撿了個小倒霉蛋，小野葵，被深海那幫雜碎盯上的。我們順藤摸瓜，殺回東京灣，把那什麼海坊主的老巢都給掀了！還揪出了禺狨王那可憐蟲的殘響，還有幕後黑手蛟魔王！猴哥親手送他那個叛徒兄弟上路！嘖嘖，那叫一個兄弟情深…呃，是兄弟反目，大義滅親！總之，倭國副本，通關！收獲頗豐！”
“回國後也沒閑著！”我拍了拍胸脯，努力做出豪邁的樣子，“清瀾江！鑽爆船慘案！我偽裝成民工‘李二柱’混進去，嘿！那伙食，比邦哥當年在沛縣當亭長時吃的還差！結果發現船員被塞引擎艙，慘吶！還認識了個特殊單位的叫秦空，那小子也攪和進來了，不過現在算半個自己人了。我深潛黑龍沱，跟鐵鱗水猿干架，控火焚江！那場面，跟拍大片似的！最後發現了百年前的屠龍戰場，挖到了好東西！”
我故意賣了個關子，又喝了口酒，才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共工血晶！听說過沒？上古水神的精血！邪乎得很！就吸附在我腦門子上！差點把我變成個只知道殺戮的水怪！還好有無支祁大佬！就是共工舊部，玄冥淵主！那家伙，玄冥真水一出，連惡蛟殘魂化的血虺都給凍成冰棍兒！帥呆了！現在無支祁也是咱們掀天同盟的人了！實力大增！”
說到這，我情緒更高了，聲音也拔高了幾分︰“最近！就前幾天！巫山鎖龍淵！禹王鼎知道吧？裂了！鼎身被天庭西天那幫孫子偷摸運走了，鼎心的人皇氣融進長江水脈，化成了‘活江’！我們跟第七處合作，干掉了巡河夜叉，逼供出了真相！最後我以血晶為引，喚醒了活江，吸收了人皇氣！”
我猛地站起身，盡管動作有點晃，但氣勢很足，指著自己的額頭︰“看見沒！淵海境！加冕！牛逼不？！”
“更牛逼的在後面！”我重新坐下，湊近土堆，像是分享什麼驚天大秘密，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滑稽的得意笑容，“天庭和西天那幫狗東西，可能是覺得俺們太囂張了？派了在二娘老家幻境中困住我的那個司祿星君，帶著一大票天兵，還有個西天的重量級‘佛爺’，叫什麼淨塵使的禿驢，氣勢洶洶殺到巫山，想搞死我們！”
“結果呢？！”我用力一拍大腿，發出啪的一聲響，“被我們按在深山里一頓暴揍！天兵？全滅！淨塵使那禿驢？”我嘿嘿一笑，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被老黑親手送走！形神俱滅！連灰都沒剩下！司祿星君那狗官？”我撇撇嘴，一臉嫌棄，“賣隊友賣得賊溜！被俺打得吐血三升，夾著尾巴就跑了！跑得比邦哥當年被項羽追的時候還快！”
我越說越興奮，仿佛剛才那場慘烈的大戰只是一場輕松的游戲︰“所以啊！羽哥！邦哥！老許！你們幾個在下面，別著急！慢慢看著！睜大眼楮好好看著！”我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臉上的笑容依舊夸張，“看我…怎麼把那些高高在上、視人命如草芥的神仙…一個一個…從他們的狗屁神壇上…揪下來！砸碎他們的金身！撕爛他們的法袍！讓他們也嘗嘗…什麼叫恐懼！什麼叫絕望！”
“你們的仇…我們記著呢！一筆一筆…都給他們記在賬上！”我拿起酒瓶，對著三個土堆，又各自倒了一點，最後把瓶底僅剩的一點酒全灌進自己嘴里，辛辣感直沖腦門，眼眶也有些發熱。
“等著…慢慢等著看戲…”我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變成了呢喃，那強行撐起的、帶著搞笑意味的豪情和得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無法言說的疲憊和悲傷，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山坡上安靜下來，只有風吹過剛割斷的草茬，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陽光依舊暖洋洋的，卻照不進心底那片被仇恨和思念浸透的冰冷角落。
陳九默默地遞過來一張紙巾。我胡亂抹了把臉，也不知道擦的是汗水，還是別的什麼。
甦雅輕輕靠在我肩膀上，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涼。
“老板，”陳九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打破了沉默，“先生 他們…要是真能看到…該多高興啊…”
我張了張嘴，想再開個玩笑，比如“老許肯定又要叨叨我太莽撞”，卻發現喉嚨哽得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
該多高興啊。
可是，他們看不到了。
永遠都看不到了。
我抬起頭，望著遠處城市模糊的輪廓，又看了看眼前這三個不起眼的土堆，最終只是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
“走了。”我撐著膝蓋站起來，腿有些麻，“下次…再帶好消息來看你們。”
轉身下山，腳步有些踉蹌。陽光把三個土堆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是三雙沉默的眼楮，無聲地目送著我們離開。甦雅的手一直沒松開，冰涼卻帶著一股支撐的力量。陳九沉默地跟在後面，像一道堅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