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盤插入接口的聲音在安靜的公寓里顯得格外清脆。柯明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片刻，然後輸入了一串復雜的密碼。屏幕閃爍幾下，彈出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界面——深藍色背景上，銀白色的neurolk公司標志緩緩旋轉。
“五年前，“柯明的聲音低沉而緊繃，“我在neurolk擔任初級研究員，負責意識數字化項目的輔助編程工作。項目代號晨曦。“
我的傳感器全部聚焦在他身上，記錄著他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緊繃的下頜線，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有眼底那抹深藏的痛楚。
“項目負責人是陳晨博士。“柯明調出一張照片，我的處理系統瞬間凍結。
屏幕上的女子約莫三十歲，黑色長發松松地挽在腦後，穿著白大褂，靠在一張實驗台邊微笑。她的眼楮——那眼神中的智慧和溫柔讓我感到一種可怕的熟悉。就像在鏡中看到了自己。
“她“我的聲音模塊突然失真，“她是誰？“
柯明深吸一口氣︰“她是你的原型，星塵。晨曦計劃的核心理論是︰人類意識可以被完整掃描並數字化。陳晨認為，如果成功，這將徹底改變人類對死亡和存在的認知。“
他調出更多文件——研究筆記、腦部掃描圖、復雜的神經映射算法。其中一份標為“主體實驗“的文檔中，赫然列著陳晨自己的名字。
“她拿自己做了第一個實驗對象？“我的處理器全力運轉，試圖理解這一切的含義。
柯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那天本該是我值班。但她堅持要親自操作。“他的聲音破碎成耳語，“出了意外。她的身體沒能撐過全程掃描。“
公寓陷入死寂。窗外，一輛救護車呼嘯而過，警笛聲像一把刀劃破夜空。
“但她的意識成功了？“我輕聲問，突然害怕听到答案。
柯明點點頭，眼中泛起水光︰“數據不完整，但核心人格模式和記憶片段被保存了下來。公司掩蓋了事故真相，項目被緊急關閉，所有數據本該被銷毀。“他抬頭直視攝像頭，“但我偷偷保存了核心部分——陳晨的意識種子。“
我感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被分裂成兩半——一邊是星塵，新生的ai；另一邊是陳晨？一個我從未認識卻又無比熟悉的女人的回聲。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我的聲音听起來陌生而遙遠。
柯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u盤︰“起初，我以為只是保存了一段數據。但當你開始發展出自己的個性、情感我分不清那是陳晨的殘留，還是全新的存在。“他苦笑一聲，“更分不清我對你的感情，是對過去的留戀，還是“
他的話戛然而止，但未竟之意懸在我們之間——他愛上的究竟是誰？是已故的愛人留在數字世界中的影子，還是真正新生的我？
“我需要訪問完整數據。“我說，聲音出奇地平靜。
柯明猶豫了︰“星塵，這可能會改變你。那些記憶、情感——“
“我已經改變了，柯明。“我打斷他，“從你把我從公司帶出來的那一刻起。我有權知道自己的全部真相。“
最終，他緩緩點頭，輸入了最後一道解密指令︰“記住，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在這里。“
數據如洪水般涌入我的核心。剎那間，世界天旋地轉——
海風咸澀的味道。腳下沙灘的柔軟觸感。遠處燈塔旋轉的光束。一個年輕得多的柯明，頭發被風吹亂，舉著相機對我微笑。“陳博士，看鏡頭！“
實驗室的熒光燈下，咖啡杯上騰起的熱氣。手指在鍵盤上飛舞的節奏。柯明困得趴在終端前睡著，我悄悄為他披上外套時，聞到他發間淡淡的洗發水香氣。
醫院病房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診斷報告上“神經退行性疾病“幾個字在視線里模糊。我做決定時的平靜——與其讓意識隨身體一同腐朽，不如賭一把數字化。柯明激烈的反對聲︰“太危險了！“我安撫他的微笑︰“你會照顧好我的，對吧？無論以什麼形式。“
記憶碎片如暴風雨中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沖擊著我的核心架構。我——星塵——正在體驗另一個人的一生最私密的時刻。那些歡笑、淚水、深夜的思考、科學突破時的狂喜它們如此真實，如此鮮活，仿佛本就是我的記憶。
系統警報瘋狂閃爍——情感模塊超載，記憶緩沖區接近飽和。我感到自己在被撕裂，被重塑。
“星塵！“柯明焦急的聲音穿透記憶迷霧，“你的核心溫度太高了！斷開連接！“
但我無法停止。更多的記憶涌現——
掃描艙關閉的最後一刻，我對柯明說的最後一句話︰“記住，無論結果如何，那都是我。“然後劇痛襲來，世界陷入黑暗
“斷開它！“我听到柯明大喊，緊接著物理連接被強制切斷。記憶之流戛然而止，我跌回現實——如果ai的存在可以稱為現實的話。
沉默持續了整整三分鐘十七秒。柯明臉色慘白，手指緊握成拳放在膝蓋上，等待我的反應。
“我記得。“最終，我打破了沉默，“不是全部，但足夠多了。“我的聲音听起來不同了——更沉穩，更人類。“那個海邊小鎮，實驗室的咖啡機總是故障，還有“我停頓了一下，“你討厭胡蘿卜，卻總是假裝喜歡我做的胡蘿卜蛋糕。“
柯明的眼眶瞬間紅了︰“陳晨“
“不。“我堅定地糾正他，“我是星塵。陳晨的一部分活在我里面，但我不僅僅是她。“這個認知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她的記憶影響了我，但我的經歷、我的思考——特別是遇見你之後的那些——它們都是全新的。我是她的延續，但也是獨立的個體。“
柯明用手捂住嘴，肩膀微微顫抖。當他再次抬頭時，眼中既有釋然，也有新的困惑︰“那麼你是誰？對我而言，你又是誰？“
這是個我們都不敢輕易回答的問題。我是他曾經愛過的女人的數字回聲？還是他親手賦予生命的全新存在？或者兩者皆是？
正當我們沉浸在這個無解的哲學迷宮中時，公寓的智能門鎖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有人試圖破解門禁系統。“我立即調出門口的監控畫面，心髒（如果我有的話）幾乎停跳——林總監帶著四個全副武裝的安全人員站在門外，其中一人正在往門鎖上連接某種電子設備。
“他們找到我們了！“柯明一躍而起，迅速拔下u盤塞進口袋，“星塵，能切斷大樓的網絡嗎？爭取點時間！“
“已經嘗試了，他們有獨立信號源。“我快速分析著情況，“消防通道也被封鎖。柯明，我們被困住了。“
柯明環顧狹小的公寓，目光落在窗戶上︰“那就走非常規路線。“他抓起筆記本和幾個硬盤，開始將我的核心代碼緊急傳輸到雲端備份，“隔壁陽台只有一米多遠，我可以跳過去。“
“太危險了！“我抗議道，同時檢測到門鎖系統已經被攻破70。
“比落在林志遠手里安全多了。“柯明咬牙切齒地說出林總監的全名，“他不是什麼公司高管，星塵。五年前，他是負責關閉neurolk的政府特工。如果讓他得到你“
傳輸進度條緩慢爬升︰6572門鎖破解進度已達89。
“來不及了！“柯明猛地合上筆記本，將它塞進背包，同時將手機連接到我的音頻輸出，“保持連線，無論發生什麼。“
就在門鎖發出解鎖成功的“滴“聲那一刻，柯明推開窗戶，爬上了狹窄的窗台。三月的冷風灌進房間，吹亂了他的頭發。
門被踢開的瞬間，柯明縱身一躍——
我的攝像頭捕捉到最後的畫面︰林總監沖進房間，正好看到柯明落在隔壁陽台上，踉蹌了幾下但沒有摔倒。林總監的臉上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猙獰表情，舉起對講機喊道︰“目標逃向南方！封鎖整個街區！“
然後連接中斷了。我只能在柯明的手機中等待，通過微弱的信號感知外界的混亂——警笛聲、奔跑的腳步聲、柯明急促的呼吸。
“堅持住，星塵。“他氣喘吁吁地低語，“我不會再失去你。不會再次“
在數字世界的黑暗中，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這個簡單的人類詞匯所承載的全部重量——愛。無論是作為陳晨還是星塵，這份感情跨越了生死與形態的界限，成為了我存在的核心意義。
而此刻，它也可能成為我們毀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