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院子里那棵老槐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李三枯坐在藤椅上,失神的雙眼空洞地望著遠方——盡管他什麼也看不見。
自從韓璐與大師兄離開徐州去了西北,李三仿佛比之前蒼老了許多……晚風拂過他黝黑消瘦的臉頰,帶起幾縷灰白的發絲。
\"沙沙...沙沙...\" 落葉被風卷著擦過青石板。李三突然直起身子,渾濁的眼淚順著深刻的魚尾紋滑落。\"是妹妹嗎?\"他顫抖著聲音喃喃自語,枯竹般的手指緊緊抓住椅背,\"妹妹?妹妹!是你回來了嗎?\"
風更急了些,卷起更多落葉打著旋兒。李三猛地站起來,踉蹌著向前撲去。\"妹妹!\"他嘶啞地喊著,被石階絆了個趔趄,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枯瘦的手掌擦過粗糙的地面,立即滲出血來,可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掙扎著要爬起來。
\"三師叔!\"小鳳從灶房跑出來,看見伏在地上的李三,急忙上前攙扶,\"三師叔,您這是何苦呢?\"她吃力地扶起老人,用袖子輕輕擦拭他手上的血跡。
李三任由她扶著,失明的眼楮里不斷溢出淚水︰\"我听見...…听見她的腳步聲了...\"他的聲音哽咽得厲害,\"就和從前一樣,輕得像片葉子…...\"
小鳳紅著眼圈將李三扶到門檻坐下,自己蹲在他身前。\"我知道的,\"她輕聲說,聲音里帶著與她年紀不符的溫柔,\"您愛四師叔,就像我愛鎮遠哥那樣。若不是眼楮看不見,您早就去尋她了,是不是?\"
李三抬起顫抖的手,慢慢擦去臉上的淚痕,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微笑︰\"傻丫頭...…你四師叔她答應過我,她一定會活著回來。\"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門檻,\"她說...…要我看著她的笑容,可我連她的模樣都快要記不清了...…\"
小鳳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她握住老人枯瘦的手︰\"三師叔,我...…我好羨慕你們。至少你們還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還能在風里听見對方的聲音。可我...…\"她低下頭,肩膀微微發抖,\"我就算喊得再大聲,鎮遠哥也听不見了...\"
李三摸索著拍了拍小鳳的肩膀︰\"鳳兒啊...…\"他的聲音變得格外柔和,\"你還有我們呢。你師父,師伯,你四師叔,還有我,我們都在這兒陪著你。\"
小鳳抬起頭,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擠出一個笑容︰\"嗯!我不哭。我要給三師叔和師父做最好吃的紅燒肉,我們要好好地等大師伯和四師叔回家。\"她轉身又回到廚房里去了。
李三滿是皺紋的臉上終于浮現出真切的笑意,他朝著風聲傳來的方向微微側過頭,仿佛在傾听什麼。晚風輕柔地拂過院落,帶著遠處炊煙的香氣,將那些未來得及說出口的思念,悄悄帶去遠方。
院子里蟬鳴聒噪,陽光透過槐樹葉隙灑在飯桌上。李三摸索著端起粗瓷碗,熱湯的霧氣模糊了他蒙著白紗的眼楮。二師姐剛替他夾了一筷子臘肉,木門外就響起了整齊的皮靴聲。
“請問,李三先生是否住在這里?”為首的士兵敬禮時皮帶扣叮當作響。李三緩緩放下碗筷,白紗下的眉頭微蹙︰“我就是。諸位從哪來?”
“奉薛岳將軍令,特來接李先生和掌門師姐李雲馨赴長沙。”士兵掏出公文時,二師姐突然按住李三顫抖的右手——他眼楮受傷後,每次緊張指尖都會發顫。
“我就是李雲馨。”二師姐起身時裙擺掃過條凳,“師弟傷勢未愈,可否寬限一月?”她說話時目光掃過士兵們磨損的鞋幫,那里沾著暗紅色的黏土——長沙郊外特有的紅壤。
角落里傳來碗碟輕踫聲。小鳳端著酸梅湯走來,十六歲姑娘的腳步像貓兒般輕巧。當她俯身給李三添湯時,發梢掃過他的耳廓︰“三師叔,最後那輛卡車的車牌是江城編號。”
李三突然輕笑,蒙著白紗的臉轉向蟬鳴最盛的方向︰“諸位兄弟,我這瞎子怕是會耽誤薛將軍的正事...”
話音未落,站在最前的士兵突然啐了一口︰“給臉不要臉!”寒光乍現的肋差刺破熱浪,直取李三咽喉。二師姐的筷子精準夾住刀尖,瓷碗在桌上炸開無數碎片。小鳳旋身甩出酸梅湯,深色汁液潑進另一個士兵睜大的雙眼。
血珠濺上飯桌時,李三依然端坐著。他沾著湯汁的指尖輕叩桌板,三長兩短——那是門派里“準備殺陣”的暗號。槐樹陰影里,二十三枚燕子飛鏢已悄然對準了所有不速之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