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李三外傳

第274章 逆鱗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少女豆 本章︰第274章 逆鱗

    濃密的樹冠遮蔽了大部分月光,只在地上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劫後余生的百姓們或坐或臥,壓抑的啜泣聲和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林間顯得格外清晰。

    篝火小心翼翼地燃著,百姓們只敢用枯葉和細枝點火,微弱的火光勉強映照出幾張驚魂未定的臉。

    李三背靠著一棵粗壯的橡樹,胸膛劇烈起伏,汗水和塵土在他年輕剛毅的臉上混合成泥痕。他目光如炬,穿透搖曳的火光,死死盯住對面靠著樹根喘息的保長老侯。

    “老侯,”李三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沙啞和決絕,打破了壓抑的沉默,“我不能就這麼走了。”他微微前傾,眼神銳利地直視著老侯略顯渾濁的眼楮,“余下的鄉親還在村里,我得回去,把他們帶出來。”

    老侯正用一塊破布擦拭著額頭的汗水,聞言猛地抬頭,布滿皺紋的臉上瞬間寫滿了驚愕和難以置信。

    他手中的動作僵住了,布片懸在半空。“李三兄弟!你……你說什麼胡話?”他幾乎要喊出來,又強行壓低了聲音,急促地說道︰“咱們好不容易才從閻王殿門口爬出來!你看看這些老弱婦孺,哪個不是九死一生?”他粗糙的手指激動地指向周圍瑟縮的人群,聲音因焦急而微微發顫,“李將軍和雲飛兄弟,豁出性命掩護咱們突圍,臨了千叮萬囑,頭一句就是‘護好李三’!你現在回去?那……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往刀口上撞嗎?你讓我…讓我怎麼跟李將軍交代?!”說到最後,老侯的聲音里已帶上了懇求,他下意識地伸手,似乎想抓住李三的胳膊,又怕動靜太大。

    李三卻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其短暫、近乎悲涼又無比堅定的微笑。

    這笑容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異常復雜。他輕輕搖頭,避開了老侯試圖抓住他的手,目光越過老侯的肩頭,仿佛穿透了重重林木,看到了那地獄般的敵營。

    “交代?”他喃喃道,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如磐石,“老侯,我只想救人。用三爺我的一條命,換回整村父老鄉親的命……值了。”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清晰而沉重,“不虧。”

    “可是…!”老侯急得額上青筋都凸了起來,他猛地向前一步,雙手下意識地張開,想要阻攔,喉嚨里堵著千言萬語——危險、軍令、責任、無謂的犧牲……然而,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嗓子眼。

    就在老侯“可是”出口的瞬間,李三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起來。他不再給老侯勸阻的機會。

    只見他身體猛地向下一矮,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利用篝火旁堆放的雜物和樹干的陰影作為掩護,整個人瞬間融入了黑暗之中。動作迅捷無聲,只有幾片被帶起的枯葉打著旋兒落下。

    “李三兄弟!!”老侯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聲壓抑的低吼脫口而出。他眼睜睜看著那個年輕的身影消失在林地的幽暗里,速度快得讓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巨大的恐懼和強烈的責任感瞬間攫住了老侯的心。他不能讓李三獨自去送死!更不能辜負李將軍的托付!

    情急之下,老侯的目光迅速掃過周圍疲憊的人群,最終落在不遠處正低聲安撫一個孩子的沈連長身上。他眼中閃過一絲決斷。老侯迅速蹲下身,背對著人群,動作快如閃電。

    他一把撕下自己里衣下擺的一角破布,又從篝火邊緣摸索出一小截燒焦的木炭。借著微弱的火光,他粗糙的手指緊握著木炭,在布片上飛快地劃拉著幾個歪歪扭扭卻力透布背的字︰“李三回營,我跟去!速報!”寫完後,他迅速將布片卷緊,目光如電般鎖定沈連長的方向。趁著沈連長轉頭查看另一個方向的動靜時,老侯手腕一抖,那團小布條如同暗器般精準而無聲地飛落到沈連長腳邊的草叢里。

    做完這一切,老侯沒有絲毫猶豫。他深吸一口氣,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與他年齡不符的銳利和堅毅。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篝火旁茫然不知的百姓,特別是李三特意叮囑不能告訴的“小鹿妹妹”和“二師姐”的方向,心中默念了一句“對不住了”。隨即,他猛地轉身,學著李三的樣子,將身體壓到最低,像一道貼著地面疾掠的影子,朝著李三消失的方向,一頭扎進了更加濃密、更加危險的黑暗樹林之中,步伐堅定而無聲,只有踩斷枯枝的輕微“ 嚓”聲迅速遠去,很快便被林間的風聲吞沒。留下篝火旁依舊驚魂未定的人群,和沈連長腳下那片尚未被察覺的、承載著巨大危機的布條。

    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硝煙和塵土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打谷場上空,令人窒息。曾經充滿生氣的場地,此刻如同修羅地獄。橫七豎八的尸體層層疊疊,鮮血浸透了干燥的土地,變成暗紅的泥濘。僥幸未死的百姓被刺刀逼在場地中央,驚恐的啜泣和絕望的嗚咽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前田中佐拄著軍刀,站在一處稍高的土堆上,軍靴上濺滿了泥點和暗紅的污漬。他臉上帶著一種殘忍的滿足感,嘴角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形成一個獰笑。他用帶著濃重口音的中文,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壓抑的空氣︰“三百條命…哼哼,足夠讓那些支那軍人明白,反抗皇軍的下場!讓他們膽寒,不敢再戰!”他揮了揮手,幾個如狼似虎的日本兵立刻粗暴地將人群中的婦女們推搡出來,集中到場地一側。

    漢奸“埋汰猴”本名馬泰厚,因其卑劣行徑得此綽號)腆著肚子,臉上堆著令人作嘔的假笑,走到這群瑟瑟發抖的婦女面前。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聲調,帶著施舍般的傲慢︰“各位姐妹,都听見太君的話了吧?皇軍是來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講究的是中日親善!只要你們乖乖听話,順從皇軍的命令……”他猥瑣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驚恐絕望的臉,“我馬泰厚保證,你們就能活命!要是不識抬舉……”他聲音陡然轉冷,透著赤裸裸的威脅,“哼哼,看見那些掛著的了嗎?那就是榜樣!讓你們死得難看,吊起來示眾!”

    十八歲的婦女主任三英子,緊緊拉著她最要好的姐妹春桃的手,兩人擠在人群中間。三英子臉色蒼白,但一雙杏眼卻燃燒著不屈的怒火。她身邊的許多婦女也跟著發出微弱的抗議聲。春桃則緊緊抱著懷中還在吃奶的孩子,小小的嬰兒似乎也感到了巨大的恐懼,發出微弱的啼哭,春桃自己更是嚇得渾身篩糠般顫抖,眼淚無聲地淌下。

    埋汰猴的目光最終貪婪地落在了三英子清秀倔強的臉上。他湊近幾步,涎著臉,用一種自以為“溫柔”實則令人惡心的腔調說︰“三英子,嘖嘖,瞧這小模樣兒,多水靈啊!哥哥我心疼你,看你可憐。這樣,你跟我馬泰厚,做我的小老婆,保你從此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受這份罪了!咋樣?”

    “呸!”回應他的是三英子用盡全身力氣扇過來的兩個響亮的耳光!清脆的聲音在死寂的場地上炸開!緊接著,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狠狠啐在了埋汰猴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上!“做你的白日夢!狗漢奸!豬狗不如的東西!我三英子就算死,也絕不會委身于你這種畜生!”她聲音清亮,字字如刀,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決絕。

    “八嘎!”埋汰猴被打得眼冒金星,捂著臉惱羞成怒。土堆上的前田中佐卻爆發出一陣刺耳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好!好!敬酒不吃吃罰酒!用你們中國話講,就是‘給臉不要臉’!”他眼中閃爍著殘忍的獸性光芒,揮手下令︰“來啊!讓這幾個‘花姑娘’,好好‘舒服舒服’!讓她們知道知道皇軍的‘恩典’!”

    幾個如狼似虎的日本兵立刻撲上來,粗暴地將奮力掙扎、怒罵不止的三英子和哭喊著死死護住孩子的春桃從人群中拖拽出來。她們的哭喊、怒罵和孩子的啼哭聲交織在一起,撕扯著所有幸存者的心。

    接下來的場景,被刻骨的仇恨和悲憤烙印在每一個目擊者的靈魂深處。三英子被拖到一旁,埋汰猴獰笑著第一個撲了上去,日本兵們圍在一旁發出野獸般的哄笑。三英子的怒罵聲從未停止,即使遭受著非人的凌辱,她的眼神也始終燃燒著仇恨的火焰。暴行結束後,她被赤條條地吊在打谷場邊一棵枯樹的樹杈上,繩子深深勒進皮肉。前田中佐走到她面前,用生硬的中文問︰“屈服?皇軍優待!”三英子艱難地抬起頭,沾滿血污的臉上只有輕蔑和仇恨,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嘶吼︰“狗……日……本……鬼子……做……夢!!”回應她的是刺刀冰冷的寒光。一刀,兩刀……三英子圓睜著那雙不屈的眼楮,在破口大罵中,身體劇烈地抽搐著,最終頭一歪,停止了呼吸,但那雙怒目依舊圓睜,死死地“瞪”著這片被鮮血染紅的土地。

    “英子姐——!!!”春桃目睹姐妹慘死,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這哭喊刺激了旁邊的日本兵。一個鬼子獰笑著,粗暴地一把從她懷里搶過正在啼哭的嬰兒。“孩子!我的孩子!”春桃像瘋了一樣撲上去,卻被另一個鬼子一腳踹倒在地。抱著嬰兒的鬼子兵看著手中哇哇大哭的小生命,臉上露出一種近乎戲謔的殘忍笑容。寒光一閃!刺刀毫不猶豫地洞穿了襁褓!嬰兒的啼哭戛然而止!緊接著,另一把軍刀揮下,春桃那顆滿是淚痕、充滿絕望和母性光輝的頭顱,連同她孩子的頭顱,一起滾落在血污的地上,死不瞑目。

    整個打谷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連啜泣聲都消失了。百姓們嚇得魂飛魄散,許多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然而,這極致的恐懼和目睹同胞慘死的巨大悲憤,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火山!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嘶吼︰“跟鬼子拼了——!!”這吼聲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怒火!“拼了!!”“殺鬼子!!”絕望的百姓們爆發出震天的怒吼,赤手空拳,如同決堤的洪水般,不顧一切地朝著持槍的日本兵猛沖過去!

    “噠噠噠噠噠——!”前田中佐冷酷地一揮手,早已架設好的機槍再次噴吐出致命的火舌!密集的子彈如同鐮刀般掃過沖鋒的人群,瞬間又將一片生命無情地收割,慘叫聲、子彈入肉的悶響、身體倒地的撲通聲交織成地獄的樂章。剛剛燃起的反抗火焰,在冰冷的鋼鐵面前,再次被殘酷地撲滅。

    就在這人間煉獄的邊緣,村頭一棵巨大的老槐樹後,兩雙眼楮死死地盯著場中的一切。李三和老侯剛剛潛行至此,眼前的景象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狠狠砸在他們心上。李三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吊在樹上、圓睜怒目的三英子那渾身是血的遺體,緊接著又看到了滾落在地的春桃和嬰兒那小小的、沾滿泥土的頭顱,以及無數百姓身首異處的慘狀。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了頭頂,又瞬間凝固成冰!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緊握的拳頭因為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滲出鮮血。一股狂暴的殺意在他胸中翻騰,幾乎要沖破喉嚨。他聲音嘶啞,如同受傷的野獸低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這幫狗日的畜生!真是活膩歪了!三爺我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旁邊,老侯早已是老淚縱橫。他痛苦地閉上了眼楮,布滿皺紋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著,渾濁的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滑落。

    他低下頭,喉嚨里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肩膀控制不住地聳動,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他抬起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臉,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悲愴和顫抖︰“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老天爺……你開開眼吧……”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幾乎將他淹沒。

    李三猛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中翻騰的殺意和幾乎要爆裂的悲憤。他布滿血絲的小眼楮死死盯著場中戒備森嚴的鬼子和那密密麻麻、在刺刀下瑟瑟發抖的百姓,眼神銳利如鷹隼,快速掃視著地形和敵人的布防。

    他一把按住身邊因悲憤而身體發顫的老侯,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和令人心安的鎮定︰“老侯!別慌!穩住!這麼多鄉親……都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硬拼救不了人!”他再次快速掃了一眼場地,眼神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和冷靜到極致的算計,“听我的!一會兒……看我眼色行事!”

    然而,就在這悲憤的頂點,老侯的身體驟然僵直!仿佛被一道無形的、淬毒的閃電狠狠劈中!他布滿血絲和淚水的雙眼,不再是單純的仇恨,而是瞬間被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羞恥和絕望徹底淹沒!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死死地、痛苦地釘在了打谷場上那個卑躬屈膝的身影——正對著前田中佐諂笑、對著同胞吆五喝六的漢奸“埋汰猴”馬泰厚!

    看著那個身影,老侯臉上的肌肉瘋狂地扭曲、痙攣,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仿佛有千鈞重物壓在舌根。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吸氣聲尖銳刺耳,如同破舊風箱最後的掙扎。他艱難地轉過頭,看向身旁因憤怒而面目猙獰的李三,眼中翻滾著地獄般的痛苦,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像在剜自己的心︰

    “李……李三兄弟……”老侯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近乎自毀的絕望,“那……那個造孽的……可不止……是東洋鬼啊……”他喉嚨里發出“  ”的哽咽,仿佛被無形的繩索勒緊,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那撕裂靈魂的字眼,“還……還有……我的……我的孽障……我的兒啊!!!”

    最後兩個字,如同兩顆滾燙的烙鐵,狠狠砸在李三的耳膜上!

    李三滿腔沸騰的殺意和悲憤瞬間凍結!他猛地扭過頭,布滿血絲的眼楮瞪得幾乎要裂開,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急劇收縮,難以置信地死死釘在老侯那張被痛苦徹底扭曲的臉上!他甚至懷疑是這地獄般的景象讓自己產生了幻覺。

    “什……什麼?!”李三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極度的錯愕和困惑,他下意識地一步上前,雙手如鐵鉗般猛地攫住老侯劇烈顫抖的肩膀,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這枯瘦的老人提離地面,“老侯!你……你說什麼胡話?!哪個……是你兒子?!”他急切地追問,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老侯絕望的臉,試圖尋找一絲一毫玩笑的痕跡,卻只看到了深不見底的、能將人溺斃的痛苦深淵。

    老侯的身體在李三的鉗制下篩糠般抖動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他痛苦地閉上雙眼,兩行滾燙渾濁的淚水再次決堤般涌出,順著深刻的皺紋蜿蜒而下。他不敢、也無法面對李三那震驚、探尋、甚至帶著一絲本能懷疑的目光。巨大的恥辱感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他猛地掙脫李三的手或者說李三被這巨大的信息沖擊得下意識松了力道),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樹干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頹然地滑坐下去,沾滿泥污和淚痕的雙手死死捂住臉,指縫間溢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嗚咽。

    但揭露真相的閘門一旦打開,就無法再關上。在極致的痛苦和一種近乎自虐的贖罪感驅使下,老侯猛地放下捂臉的手,枯瘦如柴、沾滿泥土和血污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樹皮的)的手指,顫抖著、無比艱難地抬了起來。那根手指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枯葉,每一次細微的顫動都凝聚著撕心裂肺的恥辱和錐心刺骨的痛楚。他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手臂沉重地指向打谷場中央,那個在日軍刺刀旁頤指氣使、對著驚恐百姓耀武揚威的身影——埋汰猴!

    他的手臂顫抖得幾乎無法維持方向,但那根手指卻如同淬毒的標槍,帶著一個父親最深沉的絕望和詛咒,精準地指向了那個身影。他用一種微弱卻清晰得如同冰稜碎裂、足以凍結靈魂的聲音,從齒縫里擠出了那個讓他萬劫不復的名字︰

    “就……就是……那個……天打雷劈的……畜生……那個……千刀萬剮的……大漢奸——‘埋……埋汰猴’!!!馬……馬泰厚……他……他就是我……我那……不肖的……孽種啊!!!”

    屋內氣氛凝重。煤油燈的火苗在微風中不安地跳動,將圍在粗糙木桌旁的人影拉長,扭曲地投射在斑駁的土牆上。桌上鋪著一張手繪的簡易地圖,幾個磨損嚴重的搪瓷缸子冒著微弱的熱氣。

    沈連長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粗糙的手指用力點在地圖上“德勝村”的位置,指關節微微發白。“李三這小子!”他聲音低沉,帶著壓抑不住的焦灼,“他又折回去了!這不是往火坑里跳嗎?老侯的信……”他猛地從懷里掏出一個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信封,重重拍在桌上,推向桌子對面的大師兄,“大師兄,你看看!老侯拼死送出來的!”

    大師兄通常稱呼為大師哥)身材魁梧,面容剛毅,此刻也籠罩著一層陰霾。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心地拿起信封,動作卻異常沉穩。他迅速抽出信紙,借著昏黃的燈光,目光如炬地掃過上面的字跡。他的嘴唇緊抿成一條堅硬的直線,眉頭越鎖越深,看完後,他沉默地將信遞給身旁的韓璐,又示意給另一邊的二師姐看。

    韓璐,這位英氣勃發的年輕女子,一把接過信。她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顫抖,明亮的眼楮急切地捕捉著信上的每一個字。隨著閱讀,她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仿佛被信中的內容扼住了喉嚨。二師姐湊近,同樣看得心驚肉跳,緊咬下唇,眼中閃爍著憤怒與擔憂的火焰。

    一直端坐在主位,身著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肩章卻依舊透著一股威嚴的張將軍,沉聲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沈連長,信上怎麼說?情況有多糟?”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緊繃的臉。

    大師兄深吸一口氣,代韓璐和二師姐回答道︰“將軍,信是老侯寫的。鬼子在德勝村加強了布防,設了陷阱,就等著我們。老侯和李三兄弟處境極其危險!老侯是豁出命才把信送出來的!”他的聲音里帶著對戰友深深的擔憂和敬意。

    張將軍微微頷首,手指習慣性地在桌面上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顯示出他內心的計算。他抬起頭,目光如鷹隼般掃視眾人︰“我們這里,連同剛收攏的弟兄,還有七千余可用之兵。這股力量,不能浪費。伏擊鬼子的援軍,切斷他們的後路,為德勝村的行動創造機會,這是我們能做的!”他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龐團長!”

    “到!”一位精悍的中年軍官立刻起身,站得筆直。

    “你帶你的團,立刻組織鄉親們,掩護他們向西北方向的安全區轉移!要快!務必保證鄉親們的安全!”張將軍的命令簡潔有力。

    沈連長聞言,臉上卻掠過一絲更深的憂慮,他重重嘆了口氣,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臉︰“將軍,鄉親們……大部分老弱婦孺還在村里,就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啊!這轉移……恐怕凶多吉少……”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深深的無力感,眼神中充滿了對鄉親命運的悲憫,“但是!能救出一個是一個!我們盡力!”最後一句,他說得異常堅定,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

    “大師哥!”韓璐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打斷了沈連長的話。她緊緊攥著那封信,指節泛白,眼中燃燒著不容動搖的火焰,“我必須去德勝村!現在就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三哥和老侯……看著他們……” “送死”兩個字她沒能說出口,聲音哽咽了一下,但那份不顧一切的決心卻清晰地寫在臉上。她的身體微微前傾,仿佛隨時準備沖出去。

    “我也去!”二師姐立刻站到韓璐身邊,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槍上,眼神同樣銳利而堅決,“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

    大師兄看著兩位師妹,又看看桌上的地圖和張將軍。他寬闊的肩膀似乎承擔著千鈞重擔,最終,他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一下︰“好!張將軍說得對,鄉親們有龐團長負責轉移,大部分已經撤走。現在最要緊的是救人!我們一起去!把李雲龍和老侯,還有剩下的鄉親,一起救出來!”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充滿了同生共死的豪情。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名年輕的士兵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臉上帶著汗水和急切,目光直接投向韓璐︰“韓璐同志!有……有你的信!是李將軍府上的美惠子小姐派人緊急送來的!”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韓璐身上。韓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更深的憂慮。她迅速上前一步,從士兵手中接過一個素雅但略顯倉促折疊的信封。信封上娟秀的字跡確實是美惠子的。她急切地撕開封口,抽出信紙。

    展開信紙的瞬間,韓璐的身體明顯僵住了。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信紙上,仿佛要將那薄薄的紙片看穿。時間仿佛凝固了,煤油燈的光映在她臉上,清晰地映照出她血色瞬間褪盡,變得如同白紙。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拿著信紙的手開始劇烈地抖動,幾乎要拿不住那張輕飄飄的紙。晶瑩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涌上她通紅的眼眶,迅速匯聚,然後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信紙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力到幾乎要滲出血來,才勉強沒有哭出聲。那是一種巨大的、猝不及防的悲痛,瞬間擊垮了她的所有防線。

    “……陳……旅長……”她喉嚨里艱難地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傷勢過重……犧牲了……”她猛地閉上眼,兩行清淚洶涌而下,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仿佛站立不穩。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那眼中除了悲痛,還有強行凝聚起來的堅強。她抬起頭,看向大師兄和張將軍,聲音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卻異常清晰︰“美惠子……美惠子她……現在悲痛欲絕……她……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韓璐的聲音再次哽咽,她用力抹了一把臉,甩掉淚水,眼神重新變得堅定,甚至帶著一絲狠厲,“但是!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是德勝村!是三哥和老侯!不能耽誤!”

    張將軍一直緊鎖的眉頭在听到“陳旅長犧牲”時猛地一跳,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惜和黯然。他沉默地點了點頭,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此刻也顯得沉重無比。他轉向身旁一直待命的通訊兵,聲音低沉而有力︰“立刻給李將軍府上的美惠子小姐回信。告知她,我們已知曉陳旅長的不幸,深感痛心。同時,”他看了一眼強忍悲痛的韓璐和一臉肅殺的大師兄、二師姐,“把這里德勝村的緊急情況,以及我們即將展開的營救行動,向她說明。告訴她,待此件事了,我們……定會有人去看望她。” 他特意強調了“有人”,目光在韓璐身上停留了一瞬。

    通訊兵一個立正︰“是!將軍!”立刻轉身快步離去。

    屋內再次陷入短暫的沉寂,只有煤油燈燃燒的嗶嗶聲和韓璐極力壓抑的細微抽泣聲。悲痛與使命交織,復仇的火焰在每個人的胸腔里無聲地燃燒。大師兄重重地拍了拍韓璐的肩膀,二師姐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張將軍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圖上“德勝村”那個點上,眼神銳利如刀。

    “行動!”張將軍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營救李雲龍和老侯的行動,在巨大的悲痛陰影下,帶著更加沉重的意義和更熾熱的決心,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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