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靜滯。
時間被拉伸成無限細的絲線，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思維如同在密度無限大的琥珀中掙扎，每一個念頭的萌生、流轉、湮滅，都緩慢得令人發瘋。
陳凡的“視野”固定在撲向二十面體墓碑接口的最後一刻，陰影守護者那根致命的靜滯力場刺，正以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一寸寸逼近他的心髒。
痛苦被凝固，崩潰被暫停，唯有意識在絕對的緩慢中承受著永恆的凌遲。
他能“看”到體內那洶涌而入的靜滯本源之力，正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冰冷的方式，將他靈魂火種的衰亡、右臂熵增污染的蔓延、甚至契約種子內部的一切沖突，都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這本該是絕望的囚籠，但奇妙的是，在這極致的靜滯中，某些更深層次的變化，反而因為被放慢了億萬倍而得以清晰“觀察”。
那涌入的靜滯本源，並非死物。它帶著“靜滯者”文明最後的悲願與堅守，更帶著一種對“熵增”和“運動”的極致理解。
此刻，這股力量正與他靈魂最深處，那點源于甦夜離的冰藍本質發生著緩慢而深刻的交融。
冰藍的本質是“逆熵”與“生命守護”，是流動的、充滿生機的秩序。
而靜滯本源是“絕對的靜”，是運動的終點，是另一種形態的秩序極致。兩者本該沖突，但在陳凡這個特殊的容器內，在外部絕對靜滯力場的壓迫下，它們竟找到了一種詭異的平衡點——一種靜默的生機，一種凝固的守護。
這種交融緩慢地滋養著他近乎熄滅的靈魂火種，雖然無法讓其壯大，卻仿佛為其覆蓋上了一層極薄卻無比堅韌的靜滯護膜，勉強維系著最後一點清明不散。
更微妙的變化發生在右臂。熵增污染和那個微型的遞歸循環同樣被禁滯。
但靜滯本源之力似乎對“熵增”有著特殊的壓制效果，使得灰黑色澤的蔓延被徹底鎖死在小臂範圍，甚至其內部的混亂波動都被強行“撫平”了許多。
而冷軒那縷極寒逆熵之力，則在靜滯環境中顯得如魚得水，雖然量級沒有增加，但其“冰封”效果變得更加穩定和持久。
就在陳凡以為自己要在這凝固的時空中被耗到意識本身都徹底僵化時，一絲極其微弱的、非靜滯的波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輕輕觸動了他被靜滯護膜包裹的靈魂火種。
這波動並非來自內部，也非來自那逼近的陰影守護者，而是來自……下方極遠處，那座有著三螺旋標志金屬艙門的、破碎冰晶狀的墓碑！
波動很奇特，並非能量或信息，更像是一種規則層面的“折扣”或“縫隙”？仿佛那片區域的絕對靜滯力場，被某種更高明的技術或力量，巧妙地、不易察覺地扭曲和削弱了那麼一絲絲！
就是這一絲絲的扭曲，對于此刻處于絕對靜滯狀態的陳凡而言，不啻于溺水之人看到的救命繩索！
他的意識全部聚焦于此，瘋狂地試圖捕捉和放大這一絲波動！
靜滯本源與冰藍本質交融產生的“靜默生機”特性，此刻發揮了作用，讓他的意識在絕對靜滯中保留了一線極其微弱的“活性”，得以對這外來的規則縫隙產生響應！
嗡……
仿佛齒輪終于卡對了位置。那絲規則縫隙與陳凡的意識產生了共鳴！
他並沒有掙脫靜滯力場，但他與那座三螺旋墓碑之間的“靜滯阻力”，驟然減小了！
原本緩慢逼近的陰影守護者和靜滯力場刺，其相對速度在他感知中猛地加快！
不，是他自身正在被加速！朝著那座三螺旋墓碑的方向，被那規則縫隙吸引過去！
速度依舊緩慢，但比起之前的完全凝固，已是天壤之別！
他像一塊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緩慢而堅定地滑過灰朦的虛空，與那根致命的力場刺險之又險地擦身而過！
陰影守護者的攻擊落空了。它那模糊的面孔似乎轉向陳凡移動的方向，冰冷的意念中第一次透出一絲疑惑。
它沒有追擊，只是靜靜地懸浮在原地，仿佛它的職責僅限于守護那座二十面體墓碑，對于“離開”的目標，以及那座帶有明顯非靜滯者標志的墓碑，它選擇了漠視。
陳凡心中稍定，全力維持著那絲共鳴，朝著三螺旋墓碑“飄”去。
越是靠近，那股規則縫隙的感覺就越明顯。那里的靜滯力場仿佛被編織出了一個允許特定頻率通過的“孔洞”。
終于，他“飄”到了那扇金屬艙門前。
艙門古樸，材質是一種啞光的暗色合金，表面那個三螺旋標志清晰可見，每一個螺旋都似乎在緩慢自轉，散發出微弱的、與靜滯力場格格不入的能量交換波動。
艙門中央，有一個手掌形狀的凹槽。
怎麼辦？直接按上去？會觸發什麼？
就在陳凡猶豫之際，那艙門上的三螺旋標志突然加速旋轉，一道微弱的掃描光束落下，籠罩了他。
“檢測到非標準靜滯體……生命特征瀕危……能量結構復雜且沖突……攜帶高濃度熵增污染……評估價值……評估風險……”
一個冰冷的、但比靜滯者信息流多了幾分算計和程式化的意念響起。
“……符合‘邊緣交易者’準入條件。支付‘門票’。”冰冷的意念繼續說道。
門票？陳凡一愣。他現在一窮二白，除了這身快要報廢的軀體和一堆麻煩，什麼都沒有。
“檢測到可用‘貨幣’︰靜滯本源浸潤率微量）、未知高階逆熵法則信息碎片殘缺）、虛數生命體悲歌殘響低活性）……請選擇支付項。提示︰支付行為本身將加速你脫離當前靜滯狀態。”
陳凡心中劇震。
對方不僅能檢測他的狀態，還能精準評估他體內最隱秘的東西！這黑市背後的存在，恐怕極其不簡單。
靜滯本源是維持他現狀的關鍵，不能動。虛數悲歌殘響與甦夜離有關，更不能作為交易品。那麼只剩下……
“支付……逆熵法則信息碎片。”
他艱難地用意念做出選擇。他希望這碎片的殘缺性，能降低其價值。
“確認支付。收取‘冷焰核心’法則碎片17完整度）。”
冰冷的意念落下。
剎那間，陳凡感覺靈魂中某個關于極寒逆熵的、源自冷軒的感悟碎片被強行剝離了出去，化作一段復雜冰冷的數據流被艙門吸收。與此同時，他周身猛地一輕！
啪嚓！
仿佛冰層破裂！強大的靜滯力場對他身體的束縛瞬間消失大半！雖然還未完全恢復自由，但行動能力已大幅恢復，思維速度也基本恢復正常。
代價是，失去那部分法則碎片後，他對右臂污染的壓制力明顯下降，灰黑色澤又開始了緩慢的蠕動，劇痛回歸。
艙門無聲滑開，一股喧囂混亂、混合著無數種怪異能量和氣味的聲浪猛地撲面而來，與外面死寂的墓園形成了荒誕的對比。
門後並非通道，而是一個光怪陸離到極點的巨大中空斷層！
這個斷層仿佛是將母艦內部某個巨大的管道或腔體粗暴地截斷，然後被各種亂七八糟的、來自不同文明的造物所填充、搭建、延伸。
扭曲的金屬平台依靠殘骸和能量場懸浮在空中；粗大的、冒著各色煙霧的能量管道如同蛛網般雜亂交織；形態各異、種族不同的生物或非生物在其中穿梭、交易、爭吵；空氣中彌漫著能量泄漏的臭氧味、機油味、某種生物的腥臊味，以及一種更深層次的、法則紊亂帶來的眩暈感。
這里的光源也亂七八糟，有閃爍的霓虹、冷光燈、生物熒光，甚至還有被囚禁在籠子里的、發出哀嚎的能量體。
這里就是魔淵黑市？一個存在于遞歸文明吞噬母艦內部，存在于被吞噬文明墳墓邊緣的法外之地？一個靠著未知技術扭曲靜滯力場，進行著各種見不得光交易的灰色區域？
陳凡強忍著不適和虛弱，踏入了這片混亂之地。
他的出現引起了一些存在的注意。
幾道或貪婪、或好奇、或惡意的目光掃過他殘破的軀體和那條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右臂，但大多只是瞥了一眼就移開。
在這里，奇怪的存在太多了，一個重傷瀕死的家伙並不算太稀奇。
他現在急需兩樣東西︰一是穩定傷勢、壓制右臂污染的方法；二是關于如何徹底擺脫當前困境、甚至逃離母艦的信息。
他踉蹌地在一個個攤位間穿梭。這里的交易物千奇百怪︰
被切割下來的魔淵母艦組織、各種被吞噬文明的遺物、扭曲的生物標本、非法改造的武器、甚至還有出售“遞歸算法漏洞”信息和“安全偷渡路徑”的。
他發現這里的“貨幣”並非實體，而是各種形式的能量特質、法則信息、靈魂碎片，甚至存在本身的時間。
交易方式也極其詭異，往往雙方只是意念接觸，瞬間完成評估和交換。
在一個由某種生物甲殼搭建的、散發著霉味的攤位前，一個籠罩在破爛黑袍里、下半身是機械觸手的商人用沙啞的聲音叫賣︰“……最新鮮的‘思維速凍劑’，來自靜滯陵寢邊緣提取，一口價，三個標準單位的靈魂活性，或者等值的熵增豁免時間……”
在另一個堆滿廢棄零件的攤位，一個腦袋像是玻璃罐、里面裝著閃爍腦組織的家伙正在和一個客戶爭論︰“……你這段‘遞歸預測算法’有明顯滯後性，不值這個價！除非你搭上那點‘虛數污染樣本’……”
陳凡感到一陣窒息。這里交易的一切，都透著一種文明末日般的瘋狂和絕望。
他走到一個相對冷清、攤位由光滑金屬構成、後面坐著一個面無表情的人形機械體的攤位前。這機械體的風格與魔淵母艦的粗獷截然不同，透著一種冰冷的精密感。
“需要什麼？”
機械體抬起頭，眼中射出藍色的掃描光，聲音平淡無波。
“能處理這個嗎？”
陳凡抬起那條灰黑色的右臂。
機械體掃描了片刻︰“高濃度熵增污染，混合了遞歸能量結構、負能量殘渣、以及微量虛數特質。復雜。危險。常規淨化手段無效，只會加速崩潰。”
“有辦法嗎？”
“有。兩個方案。”
機械體伸出兩根金屬手指，“一，徹底切除並瞬間湮滅該部位，需要支付‘空間切割’及‘絕對湮滅’法則片段，或者等值的五十年‘存在時間’。二，進行‘熵能隔離封印’，暫時封鎖其活性和蔓延，需要支付‘高階能量禁錮’知識，或者等值的‘靜滯本源’。”
代價高昂得令人絕望。陳凡根本支付不起。
“……沒有更便宜的辦法了嗎？”
他嘶啞地問。
機械體的藍色光眼閃爍了一下，似乎在計算什麼︰“檢測到你體內存在特殊的逆熵與靜滯融合跡象。或許……你可以嘗試尋找‘衰變之核’。”
“衰變之核？那是什麼？”
“一種理論上存在的事物。”
機械體的聲音依舊平淡，“據說能在局部區域形成強大的‘熵增力場’，強行加速能量衰變過程。若你能找到並控制它，或許可以以毒攻毒，用更強的熵增場，強行將你右臂的污染加速衰變到無害的惰性狀態。當然，風險極高，你可能會被一起衰變掉。”
以毒攻毒？
陳凡心中一凜。這思路與甦夜離曾經說過的“內部制造混亂”以及他之前引爆遞歸循環的行為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更加極端。
“哪里能找到？”
“不知道。只是理論。或許某些專門研究熵增武器的實驗室會有線索，或者……某些熵增法則異常濃郁的絕地。”
機械體說完，便不再理會陳凡，顯然認為他支付不起任何費用。
陳凡沉默地離開。
雖然沒有得到直接幫助，但“衰變之核”這個概念，卻像一顆種子在他心中埋下。
必須盡快離開這里，靜滯效果正在消退，右臂的疼痛越來越劇烈。他需要信息，關于出路的信息。
他走向黑市中最熱鬧的區域——一個巨大的、由無數屏幕和光幕組成的信息集散地。各種雇佣、求購、出售情報的信息飛速滾動。
突然，一條剛剛刷新出來的、用鮮紅色的扭曲文字標注的信息吸引了他的目光︰
“緊急求購︰高質量‘量子瘟疫’原始樣本！價格面議！地點︰熵增坩堝酒吧！”
量子瘟疫？！
有人在公開求購這東西？陳凡頭皮一麻，立刻意識到這很可能與蕭九那邊有關！是蕭九在試圖收集樣本研究解藥？還是……母艦內其他勢力想利用這瘟疫？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充滿惡意的視線鎖定了自己。
他猛地轉頭，只見不遠處陰影里，一個穿著魔淵低級軍官制服、但眼神異常靈動狡猾的家伙，正死死盯著他，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然後迅速隱沒在人群之中。
是之前那個發現三螺旋艙門的家伙？他認出自己了？還是……察覺到了自己身上可能殘留的量子瘟疫氣息？
陳凡心中警鈴大作。黑市絕非久留之地！
他必須立刻離開！但在那之前……他目光掃過信息屏幕，猛地伸出手指，用意念接取了一個報酬最低、但要求最奇怪的任務︰“短期雇佣︰實驗體志願者，測試新型‘熵增緩沖劑’，地點︰第七廢能處理區。預付報酬︰母艦下層結構簡易地圖。”
地圖！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
任務瞬間被確認，一段粗糙的能量信息涌入他的腦海，正是一小片區域的簡易結構圖，標注了幾個廢棄能量管道和相對安全的路徑。
同時，一個坐標和信息發送過來，要求他盡快趕到實驗地點。
就在他接收完地圖，準備立刻離開黑市時，那個冰冷的機械體攤主的聲音，突然直接在他腦海響起︰
“提醒一句，新來的。‘第七廢能處理區’……最近改名叫‘熵增牢籠’了。那里的實驗，可不是緩沖劑那麼簡單。你好自為之。”
熵增牢籠？！
陳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但此刻，他已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握緊那份簡陋的地圖，身影迅速沒入黑市混亂的能量光影之中，朝著未知的險地而去。
第31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