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虜衛一戰後,義軍雖勝,但劉處直也不敢久待萬一皇太極真的率大軍前來自己是不可能打贏他的。
他即刻下令帶上所有輜重,掩埋陣亡弟兄後,攜傷員迅速北上,如同一股鐵流,沖向廣袤的漠南草原。
義軍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馬,沒有足夠的馬匹,就沒辦法同官軍轉戰,現在既然一次性買不到大批的馬,那就只有從那些已臣服于後金的蒙古部落那邊搶。
漠南草原,曾經是蒙古黃金家族的腹地,如今卻散布著一個個向沈陽方向低頭的部落,他們向皇太極獻上九白之禮,提供阿勒巴特,以換取脆弱的和平與庇護,然而他們的大汗並不能在每個部落都安插八旗兵保護他們。
第一個遭殃的是土默特左翼台吉莫日根的小部落,偵察營如幽靈般出現,切斷了他們逃亡的路線,當義軍的主力騎兵呼嘯而至時,部落的牧民驚慌失措,男人們試圖跨上馬背組織抵抗,但他們的陣型松散,弓箭軟弱無力。
高櫟一馬當先,帶著前營一個沖鋒就撕開了牧民倉促組成的防線,戰斗幾乎稱不上戰斗,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驅趕和掠奪,馬世耀的騎兵在外圍游弋,將試圖逃散的馬群和牧民圈趕回來。
莫日根台吉在幾個兒子的護衛下,試圖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呼喊︰“我們是大金大汗的屬民!你們敢搶我們,大金的天兵必來復仇!”
劉處直策馬而出,冷聲道︰“有本事讓皇太極來陝西來中原找我們,他敢嗎!今日只取馬匹牲口,不想多傷性命,若敢反抗,格殺勿論!”
劉處直的聲音在草原的風中顯得格外冷酷,義軍士卒們動作迅速,無論什麼馬匹都打包帶走,偶爾也搶奪一些肉干和奶食,如果有蒙古青壯願意加入,義軍也十分歡迎。
留下一些哭天搶地的牧民和一片狼藉的營盤,義軍帶著數百匹新獲的馬匹,繼續如風般卷向北邊。
接下來的日子,類似的場景在多個部落重復上演,翁牛特部、烏珠穆沁部的小分支都被搶了,這些部落的戰斗力讓義軍軍官們都感到驚訝。
在一處剛被洗掠過的營地廢墟旁,劉體純對劉處直嘆道︰“大帥,想當年成吉思汗的鐵騎縱橫天下,何等威風,如今這些蒙古人,竟羸弱至此膽氣全無,感覺比大明的省鎮營兵還好打,也就比衛所兵強一些。”
劉處默默點頭︰“蒙古已非當年之蒙古,林丹汗死了,留下的部落群龍無首又不想放棄草場去投奔新順義王,被東虜各個擊破,膽氣已喪,他們打不過八旗兵也屬正常,不過蒙古人騎射本領還是有的,就是裝備差,很多箭射到我們士卒的鎧甲上都穿不透。”
義軍的行動越來越大膽,隊伍因此獲得大量馬匹到現在每人都有三匹馬換乘了,機動力極大提升。
他們不再滿足于小部落,甚至襲擊了喀喇沁部一個較大的鄂托克,搶得了上千匹良馬,消息像草原上的野火一樣蔓延開來,恐慌在蒙古各部中急劇滋生。
義軍的兵鋒最終驚動了歸化城的蒙古貴族們,歸化城是土默特部的核心,也是順義王俺答汗時代的輝煌遺留,如今,這里聚集了土默特、永謝布等部的頭面人物,這些也都是沒投靠新順義王的貴族。
在歸化城的王府,這里雖然經歷多次戰火已破敗不堪但仍是權力象征,林丹汗福晉和兒子都跟了巴圖爾後,皇太極之所以還能拉攏一半蒙古人就是因為巴圖爾不敢再進駐歸化城,在很多蒙古貴族心里這里十分重要。
崇禎七年八月末,一場緊急的議事正在召開,氣氛凝重而沮喪。
土默特部的俄木布楚琥爾台吉也是順義王後代)面色灰敗,捶著案桌︰“完了!完了!短短十幾天,南邊的草場被洗了一遍!我的一個佷子差點被俘!損失的馬匹數以千計!那些漢人流寇,比狼還凶殘!”
永謝布部的塔什海台吉同樣愁容滿面︰“我的部落也遭了殃,我們根本打不贏他們,那些流寇一沖鋒部落的勇士們就潰敗了,這讓我們如何向大汗交代?我們可是宣過誓的!”
一個年老的台吉顫巍巍地說︰“林丹汗在時,雖壓榨也很重,但是他至少還能庇佑一下我們,如今……如今我們像沒了娘的羔羊,誰都能來咬一口!早知如此我們就不該拋棄自己的大汗。”
“早知如此又能怎樣?”俄木布楚琥爾煩躁地打斷他,“林丹汗自己都像喪家之犬一樣被趕到了青海死在了那邊!如今這片草原上,能依靠的只有大金國的大汗!我們必須立刻向大汗求援!派出最快的使者,告訴皇上,他的屬民正在被屠戮,他的草場正在被踐踏!”
塔什海苦笑︰“求援?我們拿什麼求?我們的勇士連一群流寇都抵擋不住,大汗會怎麼看我們?會不會覺得我們毫無價值,反而降罪于我們?”
“那也比被流寇搶光殺光好!”俄木布楚琥爾吼道,“我們必須讓大汗知道,這些流寇不一樣!他們敢和勞薩的八旗兵硬踫硬,還打贏了!他們是一個大威脅!”
最終,求援的意見佔了上風,數批信使帶著蒙古貴族的求救信和深深的屈辱感,星夜兼程,奔向大同附近,信中極盡渲染流寇之凶悍,損失之慘重,並苦苦哀求天可汗發兵救援。
當皇太極的大軍,包括他的兩黃旗精銳以及多爾袞、多鐸等統率的部隊,浩浩蕩蕩抵達歸化城以北的大青山地區時,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五天。
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片淒涼的景象,被焚毀的氈帳廢墟,零星倒斃的牲畜骨骸,以及那些面如死灰、失去了大部分財產和尊嚴的蒙古貴族,義軍早已帶著超過八千匹馬消失得無影無蹤,據說已向南折返。
皇太極駐馬在營地外面,面無表情地眺望著這片被蹂躪的草原,他身材肥胖,但目光深邃而銳利,自有不怒自威的氣度。
蒙古諸台吉跪伏在他的馬前,涕淚交加地訴說著苦難和恐懼。
皇太極耐心地听著,偶爾溫和地安慰幾句,承諾大金絕不會拋棄忠心的屬民,但他的內心,卻冰冷如鐵。
當晚,金軍大營王帳內,燭火通明,皇太極召集了多爾袞、多鐸、岳托等核心貝勒以及勞薩、吳拜等當事人。
勞薩和吳拜詳細匯報了鎮虜衛之戰的每一個細節,沒有隱瞞,也沒有推諉。
多鐸听完,不屑一顧︰“三百對五千,折了八十多人,也算小挫?勞薩,你太輕敵了!若是我指揮作戰,必全殲這股流寇!”
勞薩滿面羞慚,低頭請罪。
但皇太極卻擺了擺手,他的思考顯然更深一層︰“勞薩有罪,但罪不在敗,在于輕敵冒進,此事暫且記下,朕所思者,是這股流寇本身。”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你們從這一戰中,看出了什麼?”
多爾袞沉吟片刻道︰“大汗,據勞薩和吳拜所言,這些流寇裝備不如我八旗,戰術亦無特別出新之處,但其士卒敢戰,軍官下令後,即便面對八旗鐵騎沖鋒,亦能前僕後繼,死戰不退,這一點,與多數聞我八旗之名即潰的明軍,截然不同。”
“正是此理!”皇太極重重一拍案桌,聲音沉凝,“明軍非無精兵利械,乃無膽魄!上下離心,軍無戰心,故而我可率爾等以少勝多,縱橫宣大。”
“然此股流寇,轉戰數省,屢遭圍剿而不滅,其首領必善于籠絡人心,其士卒必久經戰陣,悍不畏死。”
“鎮虜衛一戰,他們敢對瓖白旗亮刀子,還能戰而勝之,雖憑人多,但其膽氣已顯,此為我大金未來之真正大患,非那些據城固守的明軍可比。”
他站起身,緩緩踱步︰“蒙古已衰,不足以倚為長城,此次流寇北掠,如入無人之境,更印證此事,以後我們要逐漸把蒙古人進一步整編才好,用我八旗軍制訓練,才能為我所用。”
“未來我大金入主中原,所要面對之敵,恐非僅明朝官軍,更有此類在亂世中廝殺出來的流寇強豪,他們無牽無掛,機動靈活,敢打敢拼,若再得其地盤民眾,則更難對付。”
岳托問道︰“大汗,那如今我們該如何?繼續追擊嗎?”
皇太極搖搖頭︰“彼已遠遁,追之不及,漠南之地,經此一鬧,需重新安撫,傳令下去,厚賞受損部落,嚴懲幾個怯戰最甚的蒙古頭人,既顯恩德,亦立威嚴。”
他走到帳門口,望著南方的星空,緩緩道︰“此次雖未擒獲那個流寇頭子,但收獲亦不小。”
“一,知蒙古虛實,日後統治方略需調整。二,知中原流寇之頑強的確名不虛傳,日後用兵關內,需更加重視此類對手。”
“多爾袞。”
“臣弟在。”
“日後再次入關,除明廷官軍動向外,須格外關注此類流寇巨賊之動向,或可嘗試招撫,以為我用;若不能,則須盡早全力擊滅,絕不可因其出身流賊而輕視之!”
“臣弟遵旨!”多爾袞躬身領命,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他同樣從鎮虜衛的戰報中,感受到了那股來自中原腹地的、混亂而強大的力量所帶來的不同尋常的威脅。
皇太極不再說話,心中默念︰“明朝……流寇……這才是未來爭天下的棋局。滿洲、蒙古、漢人……這江山,最終會落到誰手?”他的目光越發深邃,仿佛已穿透了茫茫草原,看到了長城以南那片烽火連天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