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時節,林間薄雪初融,微風拂過,山灣村籠罩在清晨的薄霧中。
陸青山早早起床,坐在炕頭翻看著自己繪制的藥材圖譜,指尖輕輕劃過墨線勾勒出的葉片與根睫,準備著今天的“授課”。
院門“叩叩”響了兩聲,陸青山抬頭。
趙鐵柱那顆碩大的腦袋先探了進來,他肩上扛著一捆碼得整整齊齊的干柴。
身後跟著個頭小了一圈的劉富貴,背著個洗得發白的布袋。
“青山哥,我們來啦!”趙鐵柱走進院子,把干柴往灶房門口一放,臉上是標志性的憨厚笑容。
劉富貴則麻利地閃進院門,布袋里鼓鼓囊囊︰“陸…陸哥,我家那幾只老母雞爭氣,下了些蛋,給小雪補補身子。”說著,他把布袋遞給迎出來的林月娥。
自打跟著陸青山進山得了幾次實在的好處,這兩位成了陸家的常客。
每日里不是送柴就是送些山貨雞蛋,村里人都笑稱他們是陸青山身邊的“哼哈二將”,現在比親兄弟還熱絡。
“進來吧,鍋里有熱水,先暖和暖和,剛好要開講了。”
陸青山招呼道,將自己整理的圖譜攤在炕桌上。
西屋不知何時已成了臨時的“講武堂”,泥坯牆上用木炭勾勒出附近山林的大致走向,還貼了幾張陸青山手繪的常見獵物特征圖,線條粗獷卻抓住了神髓。
“爹爹要講課啦!”小雪從東屋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兩只小手攥著個陸青山昨晚剛給她削的兔子小木雕,木雕的耳朵缺了一小塊,是金虎啃的。
林月娥端著熱水和幾碗飄著紅棗的山楂茶跟在後面,熱氣騰騰︰“天還涼,先喝碗熱茶暖暖身子。”
趙鐵柱、劉富貴接過茶碗,熱乎乎的溫度從掌心傳到心里,咧嘴笑道︰“謝謝嫂子!”
“坐,”陸青山指了指炕沿,“今天我們說正經的。”他攤開自己畫的草圖,“春天到了,山里頭憋了一冬的勁兒都要往外冒,各種藥材也要發芽了,咱們得抓緊時間學,不能錯過了好時候。”
趙鐵柱搓搓手,放下茶碗,憨笑道︰“陸大哥,俺就等著你這一課呢!以前俺爹也教過俺一些,可俺這腦子,記不住幾個。”
“鐵柱,你力氣大,以後采藥、挖藥的重活離不開你,所以今天重點教你認藥。”
陸青山指著圖譜上的幾種草藥,“這是人參,七葉一枝花,底下墜個小娃娃;這是丹參,根是紅的,活血化瘀;這是黃 ,補氣的,葉子像小銅錢串起來;還有五味子、貝母、柴胡、板藍根、桔梗、生地黃、白術、金銀花、半夏……你得記住它們的葉子形狀、生長環境和最佳采摘時間。”
陸青山從炕櫃里拿出一個布包,解開,里面是幾樣曬干的藥材樣本︰“家里有這幾樣,你們都摸摸看,聞聞味道,用鼻子和手記住它們,比光用眼楮看強。”
趙鐵柱小心翼翼地接過一片黃 ,粗糙的大手顯得格外笨拙,他湊到鼻子前聞了聞,又用手指捻了捻,眼中盡是認真︰“陸大哥,這黃 聞著有股豆腥味兒。”
“對,記住這個味兒。”陸青山點點頭。
“富貴,你反應快,手腳靈活,腦子也轉得快,適合觀察動物、設置陷阱。”
陸青山轉向劉富貴,拿出另一本畫著各種動物足跡和習性的筆記,上面還有用不同顏色標記的活動區域,“這些是咱們山里常見的能換錢的動物,梅花鹿、馬鹿、 子、野豬,還有皮子值錢的水貂、紫貂。你得先學會辨認它們的足跡、糞便,還有它們喜歡在哪兒歇腳,在哪兒喝水。”
劉富貴雙眼放光,湊近了看那筆記,連口吃都減輕了些︰“陸哥,我、我老在山里溜達,這些東西我、我好像有點譜!上次我還在黑虎溝那邊瞅見一串梅花印兒!”
“光有點譜不夠,得成專家,一眼就能瞧出個七七八八。再看就得保準。”
陸青山語氣嚴肅,“而且記住,咱們打獵不是亂來,更不是趕盡殺絕。踫見懷崽的母獸,遠遠避開;太小的幼崽,堅決不踫。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叫可持續狩獵,咱們得給子孫後代留條路。也可以挑選,考慮帶回來做養殖。”
趙鐵柱甕聲甕氣地接話︰“俺娘也說,不能干那斷子絕孫的缺德事。”
正講得起勁,院門又“吱呀”一聲響了,林月強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手里還提著兩條魚,用草繩穿著。
“老舅!”小雪眼尖,第一個發現,立刻丟下木雕兔子,蹦過去抱住林月強的腿。
“哎喲,我們小雪又重了!”
林月強放下魚,樂呵呵地抱起外甥女掂了掂,然後才有些訕訕地看向陸青山,“姐夫,听說你在教授本事,我這不是在供銷社輪休,特地來學兩手,以後也能幫襯幫襯。”
自從那次派出所的事後,林月強對陸青山是徹底服氣了。
以前那點瞧不起人的心思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現在見了面都客客氣氣的。
陸青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撲騰的魚︰“學是可以,但得從基礎干起。正好,院子里那堆剛從山上背下來的藥材,你負責把上面的泥土清理干淨,再按大小個頭分開晾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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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 !姐夫,包我身上!”
林月強二話不說,把小雪交給林月娥,擼起袖子就往院子中央那堆帶著濕泥的草藥走去,勁頭十足。
隨著課程深入,趙鐵柱和劉富貴常常听得發愣,尤其是當陸青山提到藥材規模種植、野生動物馴養這些聞所未聞的新鮮概念時,更是瞪大了眼楮。
“陸大哥,你、你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是在哪學的啊?”趙鐵柱撓著頭,滿臉困惑,“咱們這兒,誰、誰家還會養野鹿野兔啊?那不都滿山跑嗎?”
陸青山淡然一笑︰“一部分是以前听老人說的,一部分是自己琢磨的,還有些是收音機里听來的。野生動物要是能養住了,可比家里的雞鴨豬羊值錢多了,咱們山灣村守著這金山,完全可以試試。”
“那、那收益有多大?”
林月強停下手中清理藥根的活,忍不住插嘴,供銷社的工作讓他比普通村民對市場價格更敏感一些。
陸青山伸出手指比畫著︰“就說鹿吧,鹿茸、鹿鞭、鹿血,哪一樣不是城里人搶著要的寶貝?還有水貂皮、紫貂皮,那更是稀罕物,一件就能賣大價錢。比起咱們現在打零星的獵物,踫運氣,規模養殖才是長久之計。”
三人听得眼楮發亮,仿佛已經看到一條金光閃閃的致富路鋪陳在眼前。
“我曉得!現在各地供銷社都缺這些好東西,特別是那些大城市的藥材公司,常年派人下來收,”林月強激動地說,臉都有些漲紅,“要是咱們真能弄出規模,那不就發達了?到時候銷路肯定不愁!”
陸青山點點頭︰“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不過,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別想著一口吃成個胖子,得先從小處著手,穩扎穩打。”
“可、可是這些都需要不少本錢吧?”劉富貴小聲問,臉上有些發愁,“我、我家里那點積蓄,恐怕……”
“先學技術,把本事學到手才是真的。錢的事,路是人走出來的,總會有辦法。”
陸青山拍拍他的肩膀,語氣沉穩,“我已經和村長永年叔、大志叔都談好了,村西頭那片荒地連帶周邊的機動地都給咱們用了。等開春把地圈好,咱們就先小規模試驗起來。”
林月娥在一旁安靜地納著鞋底,听著丈夫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切,眼中滿是驕傲和欣慰。
她記得也就大半年前,陸青山還是村里人避之不及的“陸癩子”,如今卻能頭頭是道地帶著幾個人謀劃著光明的未來,簡直像換了個人。
“青山,”她走過來,往各人的茶碗里添了些熱水,悄聲對陸青山說,“晌午飯菜夠嗎?今天多添了月強,要不要我再去跟鄰家換點白菜土豆?”
陸青山握了握她的手,輕聲回答︰“放心,夠吃。前幾天打的野雞還有,再加上月強拿來的魚,足夠他們敞開肚皮吃了。”
趙鐵柱耳尖,听到了,連忙不好意思地站起來︰“陸大哥,嫂子,不用特地給我們做飯,我們學完就回去吃,不麻煩你們!”
“坐下,”陸青山語氣不容置疑,“咱們以後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還分什麼你我?吃頓飯怕什麼,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
這句話說得趙鐵柱和劉富貴心里都是暖烘烘的,連林月強也覺得臉上熱辣辣的,以前他可沒少在背後說這個姐夫的閑話。
“爹爹,”小雪不知什麼時候又湊了過來,小手指著圖譜上一只畫得有些歪扭的梅花鹿,“這只小鹿長大了會變成什麼樣呀?”
陸青山一把將女兒抱進懷里,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口︰“長大了啊,它頭上就會長出漂亮的犄角,像樹杈一樣,力氣會變得很大,跑得比風還快。”
“那、那犄角也能換錢嗎?”小雪眨巴著大眼楮,一臉認真地問。
“能啊,小雪的鹿角能換好多好吃的糖糕呢!”陸青山故意逗她。
“哇!我也要養一只!養一只最大的!”小雪眼中閃著期待的光芒,拍著小手。
屋里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就連神經最粗的趙鐵柱都被這父女倆的溫情感染,偷偷抬手抹了抹眼角,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家里的老娘。
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給小院鍍上了一層金色,幾人意猶未盡地結束了今天的“課程”。
陸青山送走了三人,站在院門口,心中暗自盤算著未來的計劃。
他深知,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只有培養出一支信得過、有本事的團隊,才能在這即將到來的改革開放的浪潮中,抓住更多的機遇,真正地改變一家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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