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五年二月,遼東的朔風不再帶著雪沫,而是裹挾著灼熱的鐵腥與草木灰燼,刮過遼陽城頭那千瘡百孔的黑色冰甲。
這座承載著大金國最後氣運的雄城,已然殘破如垂死巨獸的顱骨。
遼陽西門,血膏涂地。
城牆外壕溝早被凍土與焦尸填平成血肉緩坡,三十余門高麗重炮在連綿土壘後晝夜嘶吼,碗口大的鐵彈如隕星墜落,砸在包磚夯土牆上,每一次命中都似重錘擂鼓!夯土簌簌剝落,裂痕如毒蛇蔓延。
金軍潑水成冰的古老守城法,在這片持續月余的烈焰地獄中徹底失效——滾油金汁耗盡,火牆漸熄,潑上城頭的冷水甚至來不及凝結,便被炮火蒸騰的熱浪與潑天的血雨炙烤成猩紅霧氣!
“守住!給老子守住啊!”金兀術的咆哮早已沙啞如破鑼,他披著糊滿血泥的爛銀甲,揮舞卷刃的巨斧,劈飛一個剛探上垛堞的高麗重甲銳士!那敵卒被砍飛的鐵笠帶著半片顱骨滾落城下,但更多的鐵鉤雲梯已如附骨之蛆,密密麻麻攀滿西城牆!
火光突然撕裂暮色!
嗚——!淒厲如惡鬼哭嚎的銳鳴,驟然壓過炮火轟鳴!數百支丈余長、碗口粗的“神機火箭”拖著火尾,自三里外的高麗中軍陣後騰空而起!火箭以粗竹為筒,內填火藥與稜角鐵砂碎瓷,形制粗陋,鋪天蓋地卻如飛蝗蔽月!
第一輪齊射,暴烈焚城! 火矢撞上城牆冰殼與女牆後堆積的草袋滾木,頃刻引燃熊熊烈火!躲閃不及的金兵瞬間被火焰吞沒,慘嚎著化為翻滾火球墜落!
第二輪攢射,裂甲穿牆! 弩箭粗暴穿透木盾與殘破鐵甲,炸開的碎瓷鐵砂如毒蜂鑽進人體,中箭者雖不立斃,卻哀嚎翻滾,頃刻攪亂陣型!
第三輪漫射,摧人心膽!
火光毒煙將整段西城牆籠罩成森羅鬼蜮!
守城金兵肝膽俱裂,再難組織起有效抵抗!
“城破了——!”絕望的嘶喊穿透濃煙!
一段被炮火反復蹂躪的包磚角樓,在“神機箭”攢射引發的小規模殉爆中,轟然向內塌陷!
早已在缺口後方預備多時的“高麗甲山重卒”,如一片移動的玄色鐵林,踏著被尸體墊高的土坡,挺著丈二鉤鐮長槍,順著裂口潮水般涌入!
城樓之上,金兀術目眥欲裂!
他眼睜睜看著西門內城甕城火光沖天,守將完顏阿速的首級被挑在丈八長槊上,被狂奔的高麗甲士如旗幟般揮舞!
完了…整個遼東…大金的脊梁…斷了!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野獸哀嚎,噴出一口滾燙心頭血,仰天栽倒!
城東三十里,高麗中軍大 之下。
樸承嗣金甲玉帶,鷹視狼顧,望著遼陽城中沖天而起的火光與煙柱,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笑意。
鳳凰關七日前已破,遼東半壁山河已在囊中!他手中馬鞭虛指那座在血火中最後掙扎的巨城︰
“傳令!城破之後,完顏氏男丁盡屠之!取其顱骨,為本帥築——京觀!”
狂傲軍令未落,營盤後方核心之地驟然騰起一片驚心動魄的刺目白光!隨即是滾雷碾過大地的恐怖轟鳴!
轟隆隆——!!!
震波將樸承嗣連人帶馬掀翻在地!
“怎麼回事?!”他推開攙扶的親兵,嘶聲咆哮,金冠歪斜,臉上盡是泥塵血污!
親衛連滾爬爬來報︰“大帥!是…是囤積‘神機箭’藥筒和備用火雷的丙字庫區!全…全炸了!像是…像是引火之物非比尋常…”
樸承嗣一把揪起親衛,指甲幾乎嵌進對方甲縫︰“哪來的引火之物?!說!”
那親兵面無人色,顫巍巍從懷里摸出一截扭曲焦黑的箭桿殘片,上面半片模糊的燙金龍紋徽記,在火光下刺眼無比——那竟是大內御用的形制!
“混賬——!!!”樸承嗣仰天狂吼,聲裂雲霄!
所有的狂喜瞬間化為噬心刻骨的暴怒!
開京那幫蛀蟲!
在他破城建功、即將一劍封喉之際,竟敢在背後捅出如此致命一刀!
這絕不是意外!焚毀的不僅是軍資,更是他屠滅金國,然後飲馬黃河的通天之路!
他猛地抽出彎刀,將面前半截焦木劈得粉碎!
可最終,這位海魔只是死死攥著那截箭桿,指節捏得發白,眼中血絲密布如修羅,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傳令…拔營…入城!”
同一時刻,汴梁樞府。
八百里加急染血的塘報在檀木案上攤開——“遼陽失陷,鳳凰關破,金兀術生死不明!”
堂下眾僚面如土色,空氣凝滯。唯有陳太初背對眾人,俯身于巨大的《遼東坤輿全圖》前。
他的指尖蘸著朱砂,無視了血漬斑斑的“遼陽”二字,卻精準落在鳳凰關外標注的幾處高麗“神機箭營壘”標記上!
“藥筒何制?推進幾何?炸力如何?射程幾許?”他的聲音冷靜得近乎無情,一連串追問射向跪在堂中的探事司指揮使,“樸承嗣破城時用了多少?殉爆後余燼中可見何種殘料?”
指揮使額頭冷汗涔涔︰“據…據殘骸看,乃粗竹為筒,粗鐵砂為破片!射程三里余,覆蓋可觀而準頭不堪!然千箭齊發,聲勢駭人!殉爆殘片內多黑火藥,似混雜有…硫磺晶屑?”
“硫磺晶屑…”陳太初眸中銳光一閃,如寒星乍亮,“粗陋!我東京軍器監所制火鴉箭,以精鐵鍛筒,銅箍固藥,裝神機火藥,射程逾五里,穿甲碎木無堅不摧!樸承恃仗此等劣物…哼!”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掃過堂下諸將,再無半分猶豫!朱筆蘸滿濃墨,兩道軍令如裂帛驚雷︰
“飛騎傳旨韓世忠部︰爾即日移師錦州北線,整備蒙兀部輕騎五千為前鋒!自松漠古道潛行,晝伏夜出,直插遼河西岸,斷樸氏北歸糧道與退路!燕雲防務,交都統制陳德勝!”
“水師快船截張猛、岳飛于渤海黃縣錨地登州)︰著張猛率本部主力戰艦十五艘,挾新下之滄瀾鐵甲艦四艘,即刻轉向!直撲仁川港外,封鎖高麗西海黃海),轟擊其沿海炮台烽堡!遇敵船隊,不問旗號,擊沉之!”
“著岳飛部棄船登陸後,領本部精銳步騎一萬兩千,輕裝急行!穿山海關,取道寧遠葫蘆島),直逼遼西走廊咽喉!若遇高麗軍主力,無需浪戰,堅壁纏之!待韓部蒙兀鐵蹄踏碎其背,張猛巨炮震裂其膽,三路合圍…盡屠遼東之高麗獸兵!”
三月,渤海,濁浪排空。
張猛佇立“鎮海王號”艦橋,展開樞密院密匣中的朱漆軍令。鐵甲巨艦的冰冷觸感自腳下傳來,他抬眼望向陰霾海天交接處——那正是高麗的方向!
“升龍旗!轉向!目標——葫蘆島!”
低沉的螺號穿透洶涌波濤,龐大的艦隊于怒海中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急轉弧線,鋼鐵巨獸犁開灰綠海水,朝那孕育了“神機箭”的敵國巢穴,噴吐著復仇的煙與火!
遼東大地在血火中燃燒,黃海驚濤在鐵蹄下翻涌。陳太初朱筆揮就的三條鐵線,已如三道裂天之雷,轟然劈向那片被高麗玄甲浸染的焦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