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的汴梁冬日,雖不如北疆寒風刺骨,但黃淮平原上凜冽的朔風,也已卷得滿城宮闕瓊林、街衢巷陌一片蕭瑟。
然而,這份冬日的沉寂,卻被從西方席卷而來的熾熱洪流驟然打破!
十一月底,永定門外,旌旗蔽日,鼓號齊鳴。
黑壓壓望不到邊的宋軍健卒,如同赤色的汪洋,踏著整齊劃一、撼動大地的步伐,在無數汴梁百姓簞食壺漿、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沿著黃土官道,如鋼鐵洪流般滾滾涌入京師。
為首一騎,駿馬通體赤紅如炭火,四蹄翻踏,神駿非凡。
馬上大將,身披玄色山文冷鍛甲,外罩猩紅戰袍,未著兜鍪,只束發于頂,露出一張稜角分明、被邊塞風霜磨礪得愈發堅毅冷峻的面龐。
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掃過夾道如沸的人群,掠過宮闕巍峨的城樓,最後定格在城門內側丹墀之下,與身穿明黃那位一起負手而立的熟悉身影上——正是身著紫袍玉帶簽書樞密院事陳太初。
岳飛!岳鵬舉!
他猛地一勒馬韁,赤焰般的戰馬希律律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復又重重落下,前蹄踏碎幾粒凍硬的土坷,穩穩停駐。
岳飛翻身下馬,動作干脆利落,激起斗篷一片雪塵。
他大步走到皇帝與陳太初面前,在那無數道敬畏狂熱的視線注視下,單膝觸地,鐵甲鏗鏘,雙手抱拳,聲音洪亮震徹城門甕道︰
“臣,永興軍路經略安撫使岳飛!奉旨征伐,今班師回朝!西賊懾于天威,乞和獻地,橫山河南地、應理、鳴沙二州,已盡入版圖!所取錢貨馬匹,已按簽樞鈞命清點安置!”他抬頭,年輕的臉上是百戰歸來的鋒銳與沉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愛卿免禮!”趙桓說道。
陳太初眼中閃過難掩的激賞,這位由自己親手從十一歲稚童帶至今日棟梁的帥才。
那雙握慣了筆和設計圖的手,清晰地感受到岳飛臂膀上鐵甲下賁張的肌肉線條,以及鎧甲上沾染的、來自西北高原的風霜與血腥氣息。
“辛苦!”陳太初只吐了兩個字,卻勝過萬語千言。
他重重拍了拍岳飛的肩甲,目光越過他寬闊的肩頭,望向後方軍陣。
只見隊伍中段,一輛包裹著明黃帷幔、由精悍騎兵嚴密護衛的輦車緩緩前行——那是被俘為質的西夏王子李仁孝!
車後,長長的車隊滿載著從西夏“賒欠”而來的鹽鐵氈毯、以及象征賠償的一百車精米象征意義大于實際)。
更引人矚目的,則是隊伍末尾,那如同移動森林般、一眼望不到邊的萬匹精壯騸馬!
這些來自河套平原與河西走廊的健碩生靈,此刻似乎也沾染了主人凱旋的豪情,噴吐著滾滾白氣,踏著整齊蹄音,發出低沉雄渾的嘶鳴,匯集成一股排山倒海的氣勢!
汴京百姓何曾見過如此雄壯的萬馬齊奔?那雷動海立般的景象,讓每一顆經歷戰亂而惶惑不安的心都為之激蕩燃燒!
“萬勝!萬勝!萬勝——!!!”百姓的歡呼聲浪直沖雲霄,仿佛要將這冬日的寒氣徹底點燃!
三日後,大慶殿早朝。
丹墀御座,旒珠垂簾。
趙桓端坐其上,面上努力維持著天子的威儀,眉宇間卻藏不住松快之色。
過去這一年半的擔驚受怕,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巨大的補償。
西夏的稱臣納質,橫山河南地的回歸,意味著西北大患基本平定!他終于可以過幾天安生日子了!
當鴻臚寺卿朗聲宣讀《西夏乞和歸順獻地圖冊》、樞密院呈上岳飛戰功奏疏時,朝堂之上,一片歌功頌德之聲。
“……茲加岳飛為檢校太保、授開府儀同三司、領保靜軍節度使!賜田宅于汴水金明池畔,金珠千顆!絹帛萬匹!其下戰將張猛、趙虎、楊再興等皆論功升賞!傷歿將士,優加撫恤!……”黃門宣旨的聲音抑揚頓挫,傳遍大殿。
岳飛再次出班謝恩。
26歲的太保、開府儀同三司、節度使!武臣榮耀至極!
饒是他心堅如鐵,此刻接過那代表無上權柄的節鉞印信,年輕的心潮亦不免激蕩。
他目光掃過班列前方陳太初沉穩的背影,心中感念如潮——若無這位“兄長”的信任、授命與無言的支撐,這橫掃千軍的兵鋒,這彪炳青史的功勛,又豈能鑄就?
陳太初立于班首,看著那個挺拔如松、接過無上榮耀的年輕身影,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流淌過心間。
雛鷹終已翱翔九天,岳飛這位中華史上永恆的軍魂,在自己這只蝴蝶翅膀的扇動下,終于提前閃耀在了這個時空的頂點。
欣慰之余,是更深沉的期許。
朝會散去,當同僚們簇擁著這位炙手可熱的青年帥星道賀時,陳太初已悄然回到了樞密院那間肅穆深沉的簽書房。
幾案上,除了堆積如山的軍報、糧冊,赫然多了一卷來自雄州軍器監呈送的密報和幾份戶部、工部的緊急咨文。
陳太初面色微凝,展開那份鉛字印刷的密報,這是軍器監獨有的加密格式︰
“……恭賀大捷!然,西北火器消耗過甚。更急︰滄州高爐新增三座,鑄鐵產量激增。然……銅!!新鑄線膛燧發火銃、‘轟山雷’子母開花彈、齒輪機組所需銅基,庫藏告罄!三監共用庫銅,僅余銅錠一百七十三萬斤!僅夠支撐兩月!!若海外船隊所載昆侖非洲)銅錠因季風遲滯,則本月即需動用內府庫藏應急!十萬火急!軍器監大使王鐵柱百拜急稟!”
旁邊戶部咨文則更顯冷酷︰“各州縣開礦工坊新報︰河東、京東多處山銅礦脈枯竭或見薄層!開采成本日增。南方水患沖毀運輸河道三處,銅料轉運阻滯!恐難依期解送……”
工部咨文附上了幾張粗糙礦脈分布詳圖,圖上山石蜿蜒如愁結。
銅!
這個在現代工業視同尋常的基礎資源,在這個時代,卻是維系陳太初那些“奇技淫巧”、那些足以碾壓時代武器體系的命脈!
燧發槍的精巧機括需要青銅、炮膛的耐磨內襯需要青銅、齒輪、軸承、水力鍛錘……哪一樣離得開銅?更遑論鑄造錢幣這一國之根本!
陳太初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軍器監那份刺目的“庫藏告罄”字樣上重重劃過。
窗外,遠處傳來隱隱約約新接受戰馬群進入皇家馬苑時發出的騷動嘶鳴,象征著新得驃騎之利。
然而,這千軍萬馬之威,若無那蘊含“霹靂”火力的青銅為筋骨,終究是斷了爪牙的猛虎!
就在此時,一名心腹親隨在門外輕叩,低聲道︰“稟簽樞,漕幫汴梁分舵舵主白玉娘遞了名帖,說有‘西南土貨奇珍’的消息,已侯在偏廊外廂多時……”
西南!
陳太初目光猛地一凜!
白玉娘!那個風韻猶存、眉眼間卻帶著江湖野性草莽豪氣的漕幫老姐姐!
他數月前,就在這座簽書房里,曾特意托付她去打探……大理!
“快請!”陳太初立刻應道,聲音里帶著一絲罕見的急切。
他起身,走到那張懸掛在書房東牆的巨幅“天下寰宇坤輿圖”前,目光瞬間越過萬水千山,精準地投向了西南角那片被崇山峻嶺環抱、標注著“大理國”字樣的蒼翠之地!
指尖劃過代表橫斷山脈的起伏曲線,最終停留在“古滇銅都——昆明府”的標識上。
一股無聲的烈焰,在他深邃的眼底燃起。西夏的戰馬塵埃落定,新的風暴之眼,已悄然在彩雲之南匯聚!
一場關乎工業根基的資源爭奪戰,其引信已然點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