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的前一天晚上。
陳雪潔，也一反常態，沒有去學習，或者忙活養殖場的事。
她，細心地為趙強，準備好了。
這次出門，所需要的一切。
還有，裝滿了干糧和水的，軍綠色帆布行囊。
她，一邊收拾，一邊，千叮嚀萬囑咐。
那溫柔的語氣里，充滿了，說不盡的，關心和牽掛。
“到了地區，不比在咱們縣里。”
她，幫趙強，理了理衣領，輕聲說道︰
“那里，大領導多，說話，可得注意分寸，千萬別像在村里似的，那麼隨便。”
“還有，外面不比家里，吃飯、睡覺，都得留個心眼，注意安全。”
那模樣，像極了，一個，正在為即將遠行的丈夫。
整理行裝的，溫柔賢惠的小妻子。
……
第二天，一大早。
吳曉濤，親自，開著他那輛，在縣城里，都算得上是稀罕物的吉普車。
將趙強，和高峰隊長，一路，送到了地區。
車子，在地區行署大院那，氣派的大門口，緩緩停下。
趙強，和高峰隊長，下了車。
看著眼前這棟，莊嚴肅穆的辦公大樓。
和那些，進進出出，穿著筆挺制服，神情嚴肅的干部。
兩人，都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
心里，也多了幾分，莫名的緊張。
在會議室門口的簽到處。
一個，負責接待的，年輕干事。
在看到，高峰隊長，出示的介紹信時。
臉上，立刻，就堆起了，熱情而又標準的笑容。
“哎喲，您就是安嶺縣的，高峰高隊長吧？”
“快請進！領導們，都在里面等著您呢！”
那態度，熱情有加，周到備至。
然而。
當他，看到跟在高峰隊長身後的，趙強時。
當他，從趙強那，略顯土氣的穿著，和那黝黑的皮膚上，判斷出。
這，只是一個，從山村里來的，普通的個體戶時。
他臉上，那熱情的笑容，瞬間，就淡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禮貌，卻又帶著幾分疏遠的，公式化的表情。
甚至，在那眼神的深處。
還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
“你，是哪個單位的？”
他，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連個“同志”的稱呼，都懶得加了。
趙強，將自己的身份，和養殖場的情況，簡單一說。
那干事，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然後，便不再，多看趙強一眼。
轉而，又滿臉堆笑，去接待，下一位前來的領導了。
這，前後，截然不同的態度。
讓趙強，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種。
來自于，不同層級，不同身份之間的。
那種，無形的，冰冷的壁壘。
進入了會議室之後。
里面，已經坐了不少人。
一個個，都西裝革履，或者，穿著筆挺的制服。
一看，就都是，各個單位的頭頭腦腦。
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
整個會場的氣氛，顯得既莊重，又帶著幾分。
恰到好處的活絡。
趙強和高峰隊長，剛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一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中年人，便笑著，主動走了過來。
“哎呀，老高，你可算是來了！”
來人，正是地區供銷社的副主任——馬衛國。
他，跟高峰隊長，顯然是舊識。
兩人，一見面，便熱情地，握了握手，寒暄了起來。
“這位是？”
寒暄過後，馬衛國，才將目光，轉向了坐在高峰隊長身旁的趙強。
“哦，老馬，我給你介紹一下。”
高峰隊長，連忙，熱情地介紹道︰
“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們靠山屯養殖場的負責人，趙強同志。”
“也是這次，咱們地區，以獵代賑的先進個人代表啊！”
然而。
听完高峰隊長的介紹。
馬衛國的臉上，並沒有，露出太多的熱情。
他，只是不咸不淡，上下打量了趙強幾眼。
然後，才慢悠悠地，點了點頭。
那眼神里，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審視和挑剔。
仿佛，是在評估一件，商品，而不是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趙強啊。”
他，只是，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便不再多言。
在會議，正式開始之前。
馬衛國，又端著茶杯，坐到了趙強的身邊。
他，看似不經意地，跟趙強，拉起了家常。
實則，卻在話里話外。
不斷地，向趙強，詢問著關于，養殖場的各種細節。
“小趙啊，”
他，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問道︰
“听說，你們那個養殖場，最近搞得挺紅火啊。”
“現在的規模，有多大了？每個月的產量，大概有多少啊？”
“還有，你們這銷售渠道，主要是走哪邊啊？”
“是光供給縣里的紅星食堂，還是……也有其他的路子啊？”
他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看似關心，實則，句句，都帶著試探的意味。
言語之間，更是不斷在向趙強，暗示著︰
“你這個體經營的模式，雖然現在看著不錯，但畢竟是小打小鬧。”
“不穩定，風險也大。”
“萬一，哪天政策變了，或者，遇上點什麼事兒，那可就不好說了。”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趙強一眼，繼續說道︰
“要我說啊，還是得，背靠組織。”
“納入咱們供銷系統的，統一管理，和統一銷售。”
“那，才叫真正的，穩妥，和長久啊。”
他這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
既像是在，提點後輩。
又像是在，發出某種溫和的警告。
趙強何其敏銳。
他，幾乎是在瞬間，就察覺到了。
對方這番話語之中，那隱藏極深的試探，和……覬覦。
這個姓馬的，看似是在關心和提點自己。
實則，是想摸清他養殖場的底細。
是想，將他這個，能下金蛋的母雞，給納入到他們供銷社的體系之中。
然後，再名正言順地，分上一杯羹。
趙強，心中，暗自冷笑一聲。
但臉上，卻依舊，保持著平平淡淡的表情。
他知道。
接下來的這場會議。
恐怕，不會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