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府第三會議室的空調開得太冷，陸明川摩挲著保溫杯沿，目光掃過環形會議桌上周遭緊繃的面孔。距離星港市教育局那場震動全省的"星瞳系統貪腐案"過去七十二小時，十七名涉案官員的雙規通報剛在內網傳開，此刻常委會的議題卻詭異地停在"全省基礎教育數字化轉型方案"上。
"沈志遠任職期間主導的幼教系統升級項目，表面是民生工程，實際是利益輸送的偽裝。"省教育廳廳長推了推眼鏡，投影儀映出的財務報表上，三千萬的"技術服務費"像根刺扎在屏幕中央，"現在各地市都在申請追加預算，要求復制星港模式——"
"暫停所有地市的項目審批。"陸明川突然開口，直接敲了敲面前的《全省教育系統廉政風險排查報告》，"沈志遠案暴露出的不是技術問題，是監管漏洞。上個月我在省紀委調研時發現，教育口的工程招標中，專家庫成員重復率高達47。"
會議室響起此起彼伏的翻頁聲。常務副省長李建林的鋼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陸省長的意思是，要全面審查教育系統的招標流程？現在臨近年中，基建項目一旦停擺，影響的是全省民生工程進度。"
"李省長忘了去年秋收時，因校舍加固工程偷工減料導致的坍塌事故？"陸明川翻開案宗，照片里斷裂的混凝土梁柱上，清晰可見未達標的鋼筋標號，"沈志遠的貪腐鏈條能延伸十年，正是因為我們在審批環節搞"信任前置"，把監管重心放在事後審計。"
投影儀突然切換畫面，周明遠整理的涉案資金流向圖佔據整面牆壁。從"星瞳系統"的設備采購款開始，資金像條暗河，經過七家空殼公司周轉，最終匯入境外離岸賬戶。省紀委副書記適時補充︰"據星港市經偵支隊反饋，這些資金最終流向了澳洲的幾處房產，戶主登記為沈志遠的佷女——而她的留學費用，正是由某建築公司"全額贊助"。"
李建林的背靠向皮椅，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沿。他清楚這串數據背後的指向——當年正是他力主推進"教育信息化三年計劃"，而沈志遠作為項目負責人，曾多次在他的別墅里徹夜長談。
"我提議，"陸明川從文件夾中抽出一份紅頭文件，"由省紀委牽頭，聯合審計、住建、教育三部門成立專項巡視組，對近五年所有教育基建項目進行"穿透式審計"。同時建立全省統一的工程招標電子平台，切斷人為干預空間。"
當巡視組名單滑到"周明遠任副組長"時，財政廳廳長咳嗽兩聲︰"听說星港市教育局的監控錄像里，有周副組長踹門的畫面？執法程序是否合規，恐怕需要——"
"財政廳去年給教育廳的轉移支付中，有八千萬的"信息化專項款"至今未公示使用明細。"陸明川打斷他的話，目光掃過對方驟然僵硬的表情，"巡視組正好可以順道查一查，這筆錢有沒有流進"星瞳系統"的采購漏洞。"
會議室外突然傳來喧嘩。秘書敲門進入，附耳低語︰"星港市第三幼兒園的家長代表在樓下靜坐，舉著"還孩子安全環境"的橫幅。"陸明川看了眼手表，這個時間點的群體事件，顯然是有人刻意煽動。
李建林抓住機會開口︰"現在輿情發酵，當務之急是穩定民心，而不是興師動眾搞內部審查。"他轉向省委書記，"我建議由陸省長牽頭成立"教育系統整改領導小組"，既要徹查貪腐，也要兼顧民生工程推進，兩手都要硬嘛。"
這番話明捧暗刺，將陸明川架在"既要打虎又要護犢"的火堆上。但陸明川早有準備，從文件夾中取出第二份材料︰"這是省公安廳整理的"珊瑚海建築公司"涉黑證據，他們通過圍標串標壟斷全省六成以上的學校基建項目，甚至威脅過審計人員。"他推給省委書記，"公安部督辦的"獵鯊行動"今早發來協查函，要求我們配合打掉這個跨區域犯罪集團。"
會議室空氣驟緊。"珊瑚海"正是李建林老家的企業，其董事長與他的表弟過從甚密。省委書記翻看著材料，突然冷笑︰"好啊，沈志遠的案子牽出蘿卜帶出泥，看來我們的某些同志，對"親清政商關系"理解得很深刻嘛。"
散會後，陸明川在走廊被李建林叫住。"老陸，"對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意味深長，"听說你女兒在星港市幼兒園讀書？最近輿情亂，還是讓孩子暫時休學避避風頭吧。"
這句看似關懷的威脅讓陸明川瞳孔微縮，但他只是淡淡一笑︰"勞李省長掛念，小星最近正在學用算盤，她說比沈叔叔送的智能手表好玩多了。"轉身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錄音筆——剛才會議室內，周明遠安排的技術人員已完成對"珊瑚海"資金鏈的初步雲端追蹤。
深夜十一點，陸明川的辦公室依然亮著燈。周明遠發來加密信息︰"沈志遠的秘書交代，每次給李建林送禮，都是通過省教育廳的"學術交流基金"走賬。"他盯著屏幕上閃爍的資金流向圖，突然發現所有異常轉賬的時間，都與省委常委會的召開日期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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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些數據和李建林的日程表做交叉比對。"陸明川敲下指令，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全家福——小星舉著滿分試卷站在中間，身後是妻子在省圖書館的背影。他突然想起沈志遠被帶走時，藏在相冊里的那張南極合影︰兩個穿著防寒服的年輕人站在科考站前，其中一人的目光，正落在鏡頭外的某處冰縫。
凌晨，當巡視組的車輛駛向星港市時，陸明川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樓下依舊亮燈的財政廳大樓。手機震動，傳來省紀委的加急文件︰在沈志遠的保險箱里，發現了十七張不同年份的工程中標通知書，每張的暗標標記，都對應著當年某位常委的調研路線。
他撥通周明遠的電話︰"明天開始，對所有涉案官員的通訊記錄進行軌跡分析，重點查他們在常委會前四十八小時的活動。"頓了頓，又補充，"尤其是李建林，查他去年在省黨校學習期間，是否接觸過珊瑚海的高層。"
窗外飄起細雨，陸明川想起父親退休前說過的話︰"在官場走，最怕的不是明槍，是那些藏在制度縫隙里的暗箭。"現在他終于明白，沈志遠的高明之處，在于把貪腐編織進整個基建審批流程，讓每個環節的"合規操作"，最終匯成一條吞噬公帑的大河。
而他要做的，不是堵住某個缺口，而是重建整個防洪堤。當第一縷晨光爬上窗台時，陸明川在巡視組方案上簽下名字，附加條款里多了句批注︰"建立官員子女留學信息備案制度，從源頭切斷利益輸送的家庭通道。"
這是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敵人藏在層層文件之後，躲在合規程序之中。但陸明川知道，只要順著資金流往上查，沿著審批鏈往下捋，那些藏在瞳孔深處的權謀，終將在陽光底下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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