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嵐省農業廳七樓的陽光斜切過百葉窗，在陸明川的辦公桌上投下斑駁光影。他盯著剛收到的紅頭文件——《關于在全省推廣青石縣茶田區塊鏈溯源系統的實施意見》，落款處蓋著農業農村部的鮮章，卻在“試點縣選擇權”條款旁畫著刺眼的紅圈。
“陸處長，新官上任第一把火要燒旺啊。”副廳長王建國推門進來，保溫杯里的枸杞在水面浮沉，“不過听說青石縣的系統還存在數據延遲？省供銷社的老同志們都擔心——”
“數據延遲是因為我們采用了分布式記賬。”陸明川調出實時監控屏，37個試點合作社的茶葉采摘數據正以0.3秒間隔同步更新，“王廳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橫嶺村抽查，每片茶葉的溯源信息都精確到采摘者指紋。”
王建國的手指在杯蓋上敲出不規則節奏，視線掠過陸明川桌上的礦燈擺件︰“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但全省推廣涉及37個貧困縣，不是你在青石縣玩區塊鏈游戲......”
桌上的終端突然亮起，是林雪發來的視頻連線。畫面里，古村落雕花窗欞前圍滿戴紅袖章的人，鎮文化站站長舉著文件大喊︰“村民舉報你們破壞文物！”林雪的鏡頭掃過滿地狼藉——本該用于加固梁柱的糯米漿，被惡意潑在明代磚雕上，磚縫里嵌著半塊刻有“安瀾”字樣的青磚，紋路與父親礦燈基座的刻痕分毫不差。
“我們有省文物局的修繕許可！”林雪的聲音帶著顫抖，鏡頭突然晃動，陸明川看見陳阿婆的兒子正與幾個彪形大漢爭執。畫面最後定格在牆角的涂鴉︰“區塊鏈滾出茶田”，墨跡未干的畫筆旁，躺著半塊青田石鎮紙碎片，背面隱約刻著“根系計劃037”。
“看來有人不歡迎新政策。”王建國瞥了眼屏幕，“听說你女友的工作室剛拿到省級非遺保護資金？年輕人啊，要懂得平衡......”
陸明川的指甲掐進掌心。他想起昨夜收到的匿名信，牛皮信封上只寫著“037節點異常”，內頁是張全省農業補貼資金流向圖——青石縣的區塊鏈系統如根系般延伸，卻在省會周邊幾個區縣突然中斷，斷點處標注著“安瀾茶場舊址維護費”。
“下午三點的推廣會議，”王建國走到門口又回頭，“供銷社的老主任們想听听，你這個‘數字根系’怎麼解決傳統茶商的渠道問題。”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畢竟，有些老茶樹的根，比數據鏈深得多。”
會議室的投影儀亮得刺眼，十二位區縣供銷社主任依次發言。當陸明川展示完區塊鏈如何實時監控茶商壓價行為時，濱海縣的張主任突然拍案︰“我們合作社的老會計都不會用智能手機，你讓他們學區塊鏈？這不是勞民傷財！”
會場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像某種預先約定的暗號。陸明川注意到，張主任袖口繡著的金線雲紋，與青嵐文旅案中王富海的衣物暗紋完全一致，而他面前的文件里，赫然夾著周正陽任鎮長時的消費發票，開票單位正是“安瀾茶場”。
“不會用手機的茶農，我們提供生物識別手環。”陸明川調出青石縣試點數據，“過去一年，橫嶺村茶農議價權提升47，陳阿婆這樣的遺屬戶，人均增收......”
“數據是死的，人是活的。”省供銷社副主任李培德打斷他，保溫杯磕在桌面上發出悶響，“老茶商和茶農打了幾十年交道，你一個區塊鏈就想斷了這份人情？”他推過一疊文件，“濱海縣茶商聯名上書，說你這套系統讓他們沒法給茶農‘預支貨款’了。”
陸明川翻開文件，所謂的“預支貨款”記錄里，每筆資金到賬日都與扶貧補貼發放日重合，分明是截留補貼的障眼法。文件末頁，母親當年被迫簽署的工傷賠償協議復印件飄落——甲方“安瀾投資”的公章旁，蓋著李培德的私章。
終端突然震動，是周正陽發來的加密信息︰“全省107個合作社節點中，37個出現異常數據訪問，ip地址指向省供銷社機房。”陸明川看著地圖上閃爍的紅點，那些異常節點竟連成“安瀾”二字，與父親礦燈上的編號、老茶樹上的刻痕形成詭異呼應。
散會後，李培德的秘書塞給陸明川一個信封，里面是張泛黃的會議紀要，記載著十年前“青石縣礦難善後會議”，參會人員包括現任省政協農業委主任、文旅局副局長等。紀要第7條寫著︰“賠償款轉入安瀾投資，由供銷社系統代為‘管理’。”
深夜的辦公室，陸明川將礦燈的光束對準牆面，父親礦燈編號037與區塊鏈節點分布圖重疊的瞬間，那些異常訪問的節點竟連成“安瀾”二字。林雪發來消息說，破壞古村落的人鞋底沾著省城水泥廠的紅土——與青嵐文旅案現場的土壤成分完全一致，而水泥廠的大股東，正是李培德的佷子。
終端突然彈出警報，37個合作社節點同時收到“系統維護”指令。陸明川輸入礦燈密鑰，卻在後台日志里發現一串熟悉的代碼——正是當年周正陽篡改茶田合同的手法。他摸向抽屜里的《洗冤集錄》，泛黃紙頁間夾著半塊青田石鎮紙碎片，石面上“根系計劃”的刻痕與區塊鏈系統的底層架構圖完全吻合。
窗外飄起細雨，陸明川想起陳阿婆在茶田說的話︰“新茶樹扎根時，老根會把養分送上來。”他打開加密硬盤，將全省農業補貼數據接入青石縣的區塊鏈網絡——這一次，根系的生長不會再被黑暗遮蔽。當第一顆露珠從礦燈擺件上滾落，終端顯示全國第108個合作社申請接入系統，申請單位正是橫嶺村礦工遺屬合作社。
而他知道，那些在會議室里咳嗽的人，那些往磚雕上潑工業膠的手，那些在資金流里暗箱操作的影子，終將被鏈上的千萬個節點照亮。畢竟，在茶田之下，在數據之中，總有些東西比傘更堅固，比根更綿長——那是無數像父親一樣的礦工、茶農，用血汗澆築的真相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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