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紀委的談話結束時，窗外已泛起魚肚白。陸明川捏著調令復印件，油墨在指腹留下淺灰印記——和六年前副鎮長摔在他臉上的《低保比對表》上的墨跡一模一樣。手機在褲兜震動，是鎮民政辦發來的預警︰“系統攔截到37條異常低保申請，疑似同一ip地址批量提交。”
他盯著辦公桌上父親的舊茶缸，缸沿缺角處卡著片茶葉，突然想起2016年春天，那個被副鎮長撕碎的exce表格邊緣，也沾著片沒來得及摘下的茶青。
閃回至入職半年，2016年秋）
暴雨沖垮了去茶山村的山路，陸明川背著筆記本電腦在泥地里爬了兩個小時，褲腳被荊棘劃開的口子滲著血。留守兒童小芳蹲在漏雨的屋檐下，用礦泉水瓶裝山泉水在石板上寫字，雨水順著辮梢滴在“陸哥哥”三個字上，暈開淺灰的痕跡。
“上個月低保款沒到賬。”小芳奶奶咳嗽著從枕頭下摸出存折，“張書記說...說我家蓋了新房，不符合條件。”陸明川看見所謂的“新房”只是用木板釘了漏風的牆，牆角堆著他去年送來的舊課本。打開exce表格，家庭用電顯示每月15度——和他母親在茶山住的土坯房一樣，這樣的家庭怎麼可能蓋得起新房？
當晚，他在鎮政府檔案室翻出張書記佷子的建房審批表，審批時間是三年前，而低保申請日期是上個月。手機相冊里存著白天拍的“新房”——不過是間用廣告牌搭的臨時棚子，漏雨的屋頂下堆著撿來的塑料瓶。他用紅筆在表格上圈出這個名字，筆尖劃破紙頁，在桌面留下紅色壓痕。
技術反腐的降維打擊
“把異常申請的ip地址發給網安大隊。”陸明川對著電話冷笑，“順便查下申請人和青石鎮副鎮長的關系——對，就是當年撕我表格那位。”他調出區塊鏈低保系統的“智能合約規則”︰家庭用電量連續三個月超過50度、名下有商品房登記的，自動觸發人工復核。
屏幕上，37條異常申請的地址定位正在地圖上閃爍，最終匯聚成一個點——鎮政府家屬院。陸明川摸出當年被撕碎的表格復印件，膠帶粘補的裂痕間，“張建軍”三個字仍觸目驚心。六年前他只能用紅筆在公示欄打叉，如今每個數據異常都會在鏈上留下不可篡改的痕跡。
“陸縣長，這是誤會！”半小時後，副鎮長張建軍沖進辦公室，腋下夾著的文件夾里掉出幾張購物卡，“我就是幫村民代填申請，系統太死板，有些特殊情況——”
“特殊情況？”陸明川滑動鼠標，張建軍兒子的保時捷跑車登記信息彈出來，“你兒子每周開著這車回村給您老送山珍，系統自動抓取了停車場的etc記錄。”他點開智能合約日志，“您看，您佷子家的空調上個月用了327度電，比茶廠的殺青機還耗電。”
張建軍的後背撞上文件櫃，櫃頂的礦燈擺件發出輕響。陸明川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金表，正是當年克扣農民工工資的包工頭同款——那個在他高考前夜撕毀賠償協議的男人，後來成了張建軍的表弟。
2008年夏，18歲）
混凝土攪拌機的噪音蓋過蟬鳴，陸明川攥著皺巴巴的工資條，看包工頭用金表磕著安全帽︰“小崽子，你爹的工傷賠償早算在工資里了，再鬧打斷你的腿。”安全帽滾落在地，露出里面印著的“明遠礦業”ogo，和父親礦燈上的鐵銹一模一樣。
此刻他盯著張建軍手腕的反光，忽然笑了︰“2008年橫嶺礦難賠償名單里，有你表弟的名字吧？他當時只是個監工，卻領了三份賠償金。”調出區塊鏈資金鏈，“明遠礦業”向張建軍妻子賬戶的轉賬記錄清晰在目，“需要我連線省紀委解釋這筆‘工程款’嗎？”
張建軍的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估計是省里的“傘網”在施壓。陸明川卻點開執法記錄儀，2016年張建軍在辦公室訓斥他的畫面彈出︰“全鎮就你愛挑刺，真當自己是青天大老爺？”畫外音里，老科員正往“問題低保戶”名單上蓋公章，墨跡未干的名字正是小芳奶奶。
“現在不是2016年了。”陸明川指著屏幕上的智能合約，“每個不符合條件的申請，都會觸發三級預警，包括申請人的社會關系。”他調出張建軍近三年的審批記錄，用紅色標注出127次“特事特辦”，“這些異常操作，區塊鏈早就給省紀委標紅了。”
張建軍突然癱坐在椅子上，金表鏈硌得他手腕生疼。陸明川看著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地頭蛇”，想起當年在公示欄打叉時，對方在背後罵他“窮酸書生”的場景。現在，系統自動生成的《異常審批報告》已經同步到省紀委，而他終于不用像從前那樣，用紅筆一張張修改錯誤名單。
“知道為什麼我總留著這張破紙嗎？”陸明川晃了晃被膠帶粘好的exce表格，“因為每個被劃掉的名字背後，都是像小芳那樣的孩子。”他打開手機里的相冊，存著小芳考上縣中時發來的照片——女孩舉著獎狀站在區塊鏈公示屏前，身後是新修的茶田水泥路。
窗外傳來警笛聲。張建軍被帶走時，陸明川在他的筆記本里發現了份“青石縣保護傘名單”，第七個名字正是鄭明山u盤里出現過的。他將名單拍照上傳至省紀委加密系統，指尖劃過屏幕時，停在“數據自清”的系統界面——那里正滾動著全鎮低保戶的實時動態，每個名字都像茶田的嫩芽，在陽光下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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