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路明非用力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仿佛要將那些瘋狂涌入腦海的碎片強行按回去。
紛亂的記憶如同老舊電影放映機卡帶的膠卷,無數畫面 陌生的、熟悉的、痛苦的、溫暖的 在他眼前無序地閃爍、疊加、撕裂。
他此刻完全明白諾諾追問的是什麼。
然而,當她問出口的那一刻,\"是\"或\"不是\"都已失去了意義。
她眼底那份近乎絕望的篤定,早已給出了她心中的答案。
電梯發出清脆的\"叮\"聲,門緩緩滑開。路明非率先踏入空曠死寂的街道,冰冷的夜風卷起幾片枯葉,發出簌簌的輕響。
他望著眼前如同鬼蜮般的城市輪廓,聲音低沉︰“師姐,你不應該在這。”
“你這是承認了。”諾諾緊跟著他的腳步,與他並肩而立,聲音里听不出情緒,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冷硬。
“師姐,你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路明非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投向虛無的黑暗,“何必再問我呢。”
話音剛落,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整個人狠狠扯了回來!
諾諾的雙手死死攥住他胸前的衣領,力道大得指節泛白,她踮起腳,那雙燃燒著怒火和委屈的眸子幾乎要灼穿他︰“耍我玩很有意思嗎?!”
“沒有。”路明非任由她揪著,身體微微後仰,臉上只有一片茫然的疲憊,他搖了搖頭,“我……”
他不知該如何解釋。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為什麼會在這里?
那個被他無意間\"霸佔\"了身體的另一個世界的路明非……混亂如同沼澤,讓他深陷其中。
就在他試圖組織語言,理清這團亂麻時 諾諾突然踮起腳尖,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狠狠地吻了上來!
路明非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喧囂和混亂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然而,身體的反應卻比思維更快,那是一種刻入骨髓的本能,一種跨越了生死輪回的依戀。
他下意識地回應著,手臂環上她的腰,將這個帶著痛楚、思念和憤怒的吻加深。
時間在那一刻失去了刻度。
兩人在冰冷的街頭緊緊相擁,唇齒糾纏,交換著彼此混亂不堪的呼吸。
直到許久之後,才喘息著分開,唇瓣間拉出幾道曖昧而透明的銀絲,在昏黃的路燈下閃著微光。
\"師姐……\"路明非望著近在咫尺、眼波迷蒙的諾諾,幾乎是下意識地、帶著某種恍惚的溫柔問道,\"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你說呢?\"諾諾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她開始講述,講述那個沒有他的、灰暗冰冷的十幾年。
聲音在空曠的公交站台上飄蕩,像一部低沉的紀錄片旁白。
路明非安靜地坐在冰冷的金屬長椅上,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的話語如同流水,滑過那些驚心動魄的歲月,卻在某個節點——冰湖——變得異常輕描淡寫,仿佛只是掠過湖面的一片羽毛。
然而,當提到那卷留給楚子航的錄像時,路明非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那感覺,就像有人當著他的面,用高音喇叭一字一句朗讀他藏在床底最羞恥的日記,每一個字都像針扎在神經上,讓他幾乎要從椅子上彈起來。
太社死了!他下意識地別開臉,耳根發燙。
諾諾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窘迫,話鋒陡然一轉,聲音像淬了冰的細針︰“看來,當初冰湖里遇到的那個人,果然是你。”
“嗯?” 路明非猛地轉頭,錯愕地看著她,完全沒料到她會在此刻重提舊事,“師姐,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剛才的反應,就是最好的答案。” 諾諾的眼神銳利如刀,精準地切割開他試圖掩飾的慌亂。
路明非這才恍然驚覺,當諾諾提及冰湖時,只是雲淡風輕的一句帶過,而自己那一聲下意識的、仿佛早已了然于胸的“嗯”,無異于不打自招。
“那麼接下來,” 諾諾看了一眼腕表,冰冷的金屬光澤在路燈下一閃,她撐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們該怎麼做?”
路明非依舊深陷在冰冷的座椅里,仿佛要將自己焊在上面︰“送你回去。你不屬于這里。”
“那你呢?” 諾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我也會離開。” 路明非的聲音空洞而疲憊,“我已經死了,總不能一直……霸佔著別人的身體不走吧?”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所以你又要棄我而去?!” 諾諾的聲音里終于撕開了冷靜的偽裝,露出底下尖銳的疼痛。
路明非沉默地低下頭,脖頸彎成一個脆弱的弧度,像一只被風雨打蔫的鴕鳥。
這副熟悉的、懦弱的姿態瞬間點燃了諾諾壓抑已久的怒火!清脆響亮的耳光聲驟然劃破寂靜!諾諾的手掌帶著火辣辣的痛感印在他臉上︰“路明非!你還是一個人決定好了一切!像從前一樣!”
“我只是想讓你活著……” 他捂著臉,聲音悶悶地從指縫里擠出。
“路明非!” 諾諾幾乎是在嘶吼。
“師姐,你們的計劃……已經失敗了。” 他抬起頭,臉上是清晰的指痕,眼神卻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沒有可能了。”
“若是我留下呢?” 諾諾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賭徒般的瘋狂。
路明非避開了她灼灼的目光,沒有回答這個假設,只是固執地重復︰“抱歉。在做完這件事以後,我會離去。”
“路明非,為什麼你總是要逼我!” 諾諾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
“如果可以……” 路明非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無盡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我會一直陪著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濃稠得如同牛奶般的白霧毫無征兆地從四面八方涌來,無聲無息地吞噬了街道、路燈、站台,視野在幾秒鐘內被壓縮到不足一米。
冰冷、潮濕的氣息包裹了全身。
路明非猛地從長椅上站起,動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
他兩步上前,從背後用力將諾諾緊緊擁入懷中,下巴抵在她微涼的發頂,聲音低沉而堅定︰“一切結束以後,我送你離開。”
這一次,懷里的身體僵硬著,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壓抑的、細微的顫抖。
他不再猶豫,溫熱的手掌堅定地包裹住諾諾冰涼的手指,牽著她,一步步踏入那片能見度幾乎為零的濃霧深處。
腳下是濕滑冰冷的路面,四周死寂得可怕。
然而,就在這白茫茫的混沌之中,一點、兩點……無數點熾烈的、如同熔融黃金般的瞳光驟然亮起!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仿佛無數蟄伏在霧靄深淵中的惡鬼睜開了眼楮,貪婪的視線如同實質的針,刺在皮膚上。
路明非卻仿佛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依舊牽著諾諾,步履平穩地向前走著,如同漫步在自家後花園。
濃霧深處,一道迅捷如鬼魅的黑影悄無聲息地迫近!一只覆蓋著青黑色鱗片、指爪如刀的利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微弱尖嘯,瞬間穿透濃霧,距離路明非的後心已不足半米!
“小心!” 諾諾瞳孔驟縮,驚呼出聲,下意識就要用盡全力將他推開!
然而,她伸出的手卻被路明非反手死死攥住,更用力地將她按回自己懷里,形成一個絕對保護的姿態。
“沒關系的。” 路明非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甚至帶著一絲……厭倦?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只是對著懷里的諾諾輕聲低語,“這種殘次品,直接用言靈碾壓就行。”
話音剛落——
“噗!”
一聲輕響,如同熟透的果實爆開。
那只猙獰的死侍,在利爪即將觸踫到路明非黑色襯衫的瞬間,整個身體毫無征兆地、由內而外地炸裂開來!
沒有血肉橫飛,沒有骨骼碎裂,它炸成了一蓬盛大、濃烈、帶著奇異生命力的深紅色玫瑰花瓣!
花瓣如雨,簌簌落下,帶著濃郁的、甜膩得近乎詭異的香氣,灑落在兩人肩頭、發梢,甚至有幾片沾在諾諾因驚愕而微張的唇瓣上。
諾諾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震撼。
然而,這震撼只持續了不到一秒,就被一種近乎麻木的了然取代。
果然是他……只有他,才能將毀滅演繹成如此詭異而華麗的終章。
仿佛被那第一朵“玫瑰”引爆了連鎖反應,濃霧中,那些密密麻麻、閃爍著黃金瞳的死侍群,如同被點燃的煙花,一個接一個,一片接一片地炸開!
“噗!噗噗噗!噗噗——!”
沉悶而連續的爆裂聲在濃霧中此起彼伏,如同奏響了一曲死亡的交響。
每一次爆裂,都綻放出漫天飛舞的深紅花瓣。
頃刻間,冰冷死寂的霧霾世界,被一場盛大的玫瑰花雨徹底籠罩。
無數花瓣旋轉、飄落,堆積在濕漉漉的地面,如同鋪就了一條通往婚禮殿堂的紅色地毯。
路明非牽著諾諾,面無表情地踏著這柔軟的“地毯”,一步一步,堅定不移地走向濃霧的最中心。
視野豁然開朗!
濃霧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強行排開,露出一片詭異的真空地帶。
高踞于虛空之上的,是那座散發著亙古洪荒氣息的十角荒塔!它通體由不知名的石構成,塔身上蝕刻著難以名狀的古老符文,塔尖刺破濃霧,仿佛連接著另一個冰冷的維度。
荒塔散發出的無形力場,將周遭的一切污穢與混沌排斥在外,形成一個絕對領域。
而在荒塔的陰影之下,那個曾給路明非帶來無盡夢魘的存在——身披暗沉甲冑、獨目燃燒著幽藍火焰的奧丁,正端坐在八足神駿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