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東京大學後門的小巷。
雨絲斜織,路燈昏黃。
一輛老舊的木制屋台車靜靜停在街角,像一頭疲憊的老獸。
深藍色的布幌子垂下,遮住半張小桌、兩把木凳。鍋里高湯微沸,咕嘟咕嘟,熱氣氤氳,驅散著夜的寂寥。
“越師傅,收攤吧!”
一對學生情侶起身,男生摟著女生的肩,壓低聲音,
“最近黑道打得厲害,听說死了好多人……咱們也早點回去。”
老板“越師傅”正低頭擦碗,聞言抬頭笑了笑,眼角皺紋堆疊。
他年紀看上去不小了,白發梳得一絲不苟,系著黑頭巾,穿著洗得發白的麻布工服,掌心滿是老繭,像是真和面團打了一輩子交道。
可他目光掃過那女孩修長的腿、挺翹的胸,眼中掠過一絲老男人的狡黠,隨即又化作一聲嘆息︰
“唉……”他心想︰
“少男少女,干柴烈火,偏偏這世道不太平。”
“連大學門口那些鐘點房,都沒什麼年輕人敢去消費了。可惜,可惜了這份怦然心動。”
他一邊腹誹,一邊慢悠悠地收拾著碗筷,準備打烊。
就在這時——
“轟……轟隆隆——”
沉悶而暴躁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撕破雨夜。
兩輛黑色重型摩托如鬼魅般駛來,剎車時輪胎在濕地上劃出刺耳的“吱——”聲。
三個人,全戴著漆黑頭盔。
一人獨騎,身形修長,黑夾克緊貼肩背,像一柄收鞘的刀。
另一輛後座,女孩穿著戰斗短褲與過膝皮靴,雙臂環著騎手的腰,頭靠在他背上,像只依偎的貓。
三人都戴著黑色摩托頭盔,看不見面容。
正在吃面的最後幾個學生臉色一變,以為是暴走族來尋釁滋事,匆匆結賬,逃也似地離開。
屋台車前,只剩雨聲與引擎余音。
三個人黑衣人下了車,徑直撩開布幌子,走了進來。
狹小的空間瞬間被一股凌厲的氣勢填滿。
“老板,三碗面。”
其中一個聲音響起,平靜無波。
越師傅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慢條斯理地走回車邊,“啪”的一聲,關掉了圍繞招牌的彩燈,只留下一盞照著湯鍋的孤燈。
整個面攤的光線頓時暗了下來。
“不好意思,打烊了。”越師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煩。
他打量著這三個不速之客,心里把他們歸為了蛇岐八家或猛鬼眾麾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暴走族小混混。
他指了指幾十步外燈火輝煌的繁華街區,沒好氣地說︰
“要去收保護費,去那邊。這里是六十年沒開發過的破爛老街,沒油水給你們撈。”
話音剛落,三人不約而同地摘下了頭盔。
燈光下,三張年輕的面孔顯露出來。一個冷峻如冰,一個略帶疲憊,還有一個……是個漂亮到精致的女孩。
那女孩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作戰服,外面套著件無袖的暗紅色連帽風衣,瀟灑又凌厲。
“又是個‘ч⑦ワ 女’不良少女)。”越師傅心想。
這種打扮,在日本黑道的底層隨處可見。
大多是些家境不好,早早流落街頭的叛逆女孩,用一身的尖刺來偽裝自己。
可就在女孩抬臉的瞬間——
越師傅的手,頓住了。
她一頭金發,明顯漂染過,在昏燈下泛著微光。
他發現,這個女孩雖然一身颯爽的裝扮,此刻卻只是緊緊拉著前面那個男孩的衣袖,輕輕地搖晃著,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帶著幾分怯生生的依賴。
那模樣,渾然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嬌憨少女。
那一瞬間,越師傅心頭猛地一顫。
說不清為什麼。
不是因為女孩的容貌——女孩不像他認識的任何人。
可就是……
老人感覺到一種來自血脈深處的悸動,像冬眠的蛇突然甦醒。
不知為何,一股沒來由的親近感,像電流般擊中了越師傅的心。
仿佛眼前這個女孩,是他失散了多年的……什麼人。
這念頭荒唐至極,卻又如此真切。
越師傅愣住了。
原本已經熄滅的待客之心,因為這個女孩,又悄然燃起。
他什麼也沒說,默默地走回去,“啪”,又打開了彩燈。
然後,他抓起一把面,利落地投進了翻滾的湯鍋里。
“奧特曼和小怪獸要開始了,”
這時候,女孩拉了拉男孩的袖子,用細微得幾乎听不見的聲音說,
“我想看。”
說話的這個女孩正是繪梨衣。而另外兩個人當然是路明非和楚子航。
三個人專門置辦了一身暴走族的行頭,還特意給繪梨衣頭發𤤾了油。這樣一來,出門騎摩托帶頭盔,頭發顏色也改變了,可以安全地躲開蛇岐八家的搜尋。
這個時候,繪梨衣那軟糯的聲音,讓越師傅的心徹底融化了。
老人指了指湯鍋上方那台十四寸的老舊電視機,語氣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
“小姑娘,在這里就可以看。”
說完,他擰開了電視。
“滋啦——”
在這風雨欲來的夜里,信號很差。
電視里的奧特曼和小怪獸身影綽綽,面目在雪花點中顯得越發猙獰。
可繪梨衣已經搬來小板凳,乖乖坐下。
一只手仍牽著路明非的衣角,另一只手托著腮,眼楮一眨不眨,看得入神。
雨聲、湯聲、電視的雜音……
屋台車里,竟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因為她,這劍拔弩張的氣氛,竟奇跡般地緩和了下來。
“吃什麼面?”
越師傅問道,聲音恢復了平靜。
楚子航看著翻滾的面鍋,突然想起來已經好久沒吃到老爸楚天驕給他做的拉面了。
他搶著回答︰
“醬油拉面。謝謝。”
越師傅正撈面,聞言一怔,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沒多問,只默默撒上叉燒、溏心蛋、海苔。
等面的間隙,楚子航偷偷低聲問路明非︰
“喂喂,師弟,大半夜的,你不會帶我們來這里,就是為了吃拉面吧。”
路明非偷偷指了指正在煮面的越師傅︰
“這個老頭,你認識嗎?”
正在楚子航思索間,三碗面已經做好,熱氣騰騰的端了上來。
雨,還在下。
可這方寸之地,卻像被隔絕在黑道的戰火之外——
一個“父親”,一個“孩子”,三個年輕人,三碗面,一台舊電視。
和一個,即將被說破的血緣關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