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文從地上撿起西裝外套,重新扣好扣子,剛好把襯衫上的污漬給遮住,他挺直腰背,一只手插在褲兜站在原地望著窗外,俯瞰福田。
“還好,我沒受讓法人,曇姐給我的錢,夠把乘黃送上市。等鶴笠破產之後,乘黃再回來低價收購,我家的東西,還是我的。”他轉過身,輕描淡寫地說。
姜炎勉強地擠出笑容,安慰道︰“別著急,耐心一點。”
很小的時候,老姜同志摟著小姜在骷髏架子前,告訴她哪里是髕骨哪里是枕骨,構成人體的所有化學物質,算起來也就幾百塊的成本,其中99.1都要花給碳氧氫氮鈣磷,骨頭佔據了大半。可神奇的地方就在于,把這些成分材料都擺在你面前,沒人能造出一個活人。美國有個叫做多蘿茜的詩人,說,美麗只是膚淺表面,丑陋深入骨髓。
周秉文走到她跟前,緊緊抱住了她,姜炎環住了他的腰,其實輕輕拍著他的背,她能理解周秉文迫切想要得到鶴笠集團的執念。周秉文的房子在他爸給他的信托名下,只有車子和他自己掙的錢屬于他,這看似盛大繁華的上市公司,從始至終都像是他的海市蜃樓,可望不可即,堪堪抓住一瞬,又如夢幻泡影般撲了個空。
“好爸爸,好哥哥,好姐姐……都是好樣的……”周秉文意味深長地喃喃道。
連著血脈的人心,依舊隔著肚皮。
做律師跟做商人,是徹徹底底的兩回事,把邏輯捋得再清晰,人心是無法用邏輯去推理的,一念之間的事情,誰都說不準。
姜炎任他靠在自己肩頭,原來,自己也是可以成為另一個人的支柱。
往往,從成長到蛻變,不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是頃刻之間,姜炎覺得自己像是只螃蟹,外面撐著一層厚重的甲殼,沒有人能知道她豆腐一樣的五髒六腑,輕輕一晃就碎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把周秉文的事都當成自己的事,周秉文的痛,她會在心里一模一樣感受,分外清醒,分外疼。
人的心理會影響生理狀態,就在姜炎開始隱約出現偏頭痛時,她腦子里思緒在高速紛飛。
“不對……”姜炎突然晃了晃周秉文,說道︰“你說安柏那邊是做做樣子,但是安柏和丹楓麗華是真的在逼宮,要你交出集團控制權,安柏和丹楓合計持股21.5確實是第一大股東,問題是,他們穿透之後是外資!外資合計持股警戒點24,今天跌,但他們還在增持,再增持下去就逼近警戒點了!魏文成同樣是在利用你要要集團,可是這空殼集團,他要來干嘛?!說不通啊!”
周秉文沉默了好一會兒,在滿地狼藉里走來走去,然後彎腰撿起一個文件夾,準確來說是一本文件,姜炎瞟到文件封面,是2022年的集團年度財報,剛一發布的時候,她就從巨潮資訊網上下載下來,一行一行去研究,搜集了第一季度所有分析過鶴笠集團的券商行研。
“專利……松鶴藥業旗下有三個大藥廠,其中一個藥廠是以前國營藥廠改制而來,爸爸很看重這幾個廠,當時周曇要把藥廠專利賣掉的時候,爸爸堅決反對……等等……我知道了……”周秉文迅速翻了好幾頁文件,指著其中的一個表格,抬頭對姜炎說︰“你說的沒錯,他們想要藥廠技術團隊!專利公開之後,誰仿都可以打專利訴訟,但是制備技術這些雖然可以寫成專利,真正生產過程中的技術秘密不會公開,只有藥廠技術團隊掌握。”
“為什麼?技術團隊?魏叔叔不是搞資本市場的嘛?”姜炎脫口而出。
周秉文瞳孔震動了一下,魏叔叔?姜炎是怎麼認識魏文成的……明明他在國內公開使用的名字是陳實,只有極少極少人知道他在美國家族中的中文名,周秉文慌忙掩飾了自己的震驚,順著她的問題回答︰“思諾博擔任p的很多支基金、資管計劃最近舉牌了好幾個醫藥上市公司,一定是他投資過的某家醫藥公司要上市新藥,他要把所有形成競爭的公司全都掐死。”
“恩達醫藥第一大股東是周曇控制的投資公司,第二大股東就是冰橋資本,大名鼎鼎的ice啊!恩達要上市的新藥,是我哥哥在讀博期間,他所在課題組那個冠心病四聯藥制劑……他投乘黃,也是因為乘黃和願見手握全球最先進的冠心病預篩劑。松鶴藥業現在生產的辛伐他汀、酒石酸美托洛爾是冠心病常規三聯用藥中的兩種,會不會也是制備成本最低的?”姜炎皺著眉頭,指著財報問。
周秉文把財報遞給她,脫口而出︰“當然,而且一致性評價最高,恩達那個四聯藥一直都跟藥廠在做聯合臨床試驗,周曇負責的,澳大利亞三期臨床做了四年,已經完成,現在在拿歐盟上市批文。”
姜炎瞬間就想明白了,楊宴如和魏文成離婚,真正爭奪的標的並非是鶴笠集團,而是恩達醫藥,她非常清楚地記得,周曇在歐洲成立所有非鶴笠集團控股的公司,全都有楊宴如跟投。誰都知道,這款冠心病四聯藥上市,就是下一個不亞于阿司匹林的吸金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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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債務纏身的鶴笠集團,確實不是什麼好標的,但是松鶴藥業旗下的藥廠一直協同臨床實驗,也就是說未來四聯藥劑效果最佳一定是松鶴藥業生產的辛伐他汀、酒石酸美托洛爾,鶴笠集團最有價值的資產,就是松鶴藥業。
周曇用鶴笠集團養大了恩達醫藥這個生金蛋的母雞,松鶴醫藥就是裹在垃圾里唯一一個鑽石戒指,留在那里去吸引楊宴如和魏文成爭奪,不管誰爭到了,都要硬吞集團三百億債務,這個戒指值不值三百億呢?那取決于誰能在恩達醫藥里面說了算,四聯制劑協同銷售才是利益最大化,這筆賬誰都算得過來,楊宴如忍得住不出手,一定還有後招在。
姜炎想到這里,意識到,其實,楊宴如其實根本沒打算爭,她就是拍賣場里去隔壁叫了高價又不拍的人,會下金蛋的母雞已經在她手里了。
周秉文之所以被周曇擺了一道,是因為他站到了楊宴如的對立面——魏文成的陣營里。這場突襲,不過是小懲大誡。
姜炎倒吸了一口涼氣。
所以,自己呢,是不是也已經在楊總的對立面了?
她覺得自己現在冷靜地可怕。
沈致塵的提醒,振聾發聵,她一直都沒有真正听懂。
“乘黃不應該要魏文成的基石投資,如果你倒戈魏文成,楊總怎麼辦?”姜炎很有說話藝術,她沒有講明楊宴如一定會對周秉文針鋒相對。
“買走魏文成的份額不就行了,何況,真奧資本在原來認購基礎上增加了5000萬港幣,幫我做高估值,現在券商給乘黃的發行規模調整成了15億,這就是站台的效果。以乘黃的體量,只要不破發就是血賺!”周秉文明確反對,干脆利落。
姜炎在心里千回百轉的話,被她狠狠掐住,一個話頭都不容許往外冒。
外面響起了門鈴聲,是秦翔和行政,在外頭喊話,說︰“小周總在隔壁會議室等你。”
“五分鐘後過去!”周秉文回應了一嗓子。
“都是小問題,我們一起去!”周秉文親吻了姜炎的額頭,姜炎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周秉文捧著她的臉,說︰“我哥還是集團法人,他跟我簽署了《一致行動人協議》,投票權委托給我,集團st或者退市破產,他脫不了身,有他墊背,我怕什麼!”
欲望彼岸,埋滿了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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