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六點半時,姜炎的手機響了,司機如約來接她。
她第一次走進“明江月夜”時,感覺像是回到了北京那些藏在二環內幽靜胡同深處的會所,哪家祖上的王府或是名流的故居,在外遠遠望一眼就和周遭普通的老房子沒什麼大區別,可湊近一瞧,里面的雕梁畫棟都用上好的紅木,一塊太湖石都有莫大的講究。她曾陪著父親出入過幾次,知道這些地方大多不用來招待尋常客人。
一進門,滿樹粉色山茶花掛滿枝頭,地上還落了一地。
楊宴如穿著下午的職業裝,與這個雅致的地方顯得格格不入,她正拿著水壺在庭院里澆花,姜炎移交走進來時,禮貌地喊了一聲︰“楊總好!”
楊宴如並沒有抬頭看她,隨意地說︰“自己隨便轉轉,或者去里面坐著喝茶,蔣總還沒來。”
“哦,好!”姜炎應道。
她站在庭院前環顧四周,這座院子非常小,堪堪幾十平而已,種滿了月季、芍藥這些花花草草,此時正值初春,月季已經隱隱有花苞出現,院子唯一在開花的只有山茶花樹,看這個三四米冠幅,應該是一株很老的山茶樹了,粉色的碩大的花頭砸在地上。
姜炎想起了周秉文講起斷頭花的典故,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徐律師生前,好像很喜歡茶花。”姜炎撿起一朵掉在地上的茶花,若有所思地說。
“你怎麼知道?”楊宴如笑了笑,站直了腰,定楮看了她一眼。
“律所的茶室里還有一盆他種的山茶花,依然在開花。”姜炎回答。
楊宴如揚眉,放下水壺,拿起花架上的抹布擦了擦手,說︰“看來趙律師選你真沒選錯,不過,喜歡山茶花的不止徐律師,我也喜歡。”
“難怪能把山茶花照顧的這麼好,山茶花好像很嬌貴,很難養好。”姜炎把玩著掌心里的茶花,層層疊疊的花瓣,摸起來有一種特別柔潤的手感。
“看起來難養,如果你選好了品種,又選對了花苗,因勢利事,這個小院子適合養十八學士,就養不好東方亮,雖然我很喜歡白色山茶花,可是只有對的品種,才能在這里養得好。照顧倒是次要的,那都是人的事情,哪怕不管,對的花,照樣開得好。”楊宴如指了指那棵巨大的山茶花樹。
不得不說,二月初春,一樹繁花,蔚為壯觀。
姜炎覺得她似乎不僅僅在說面前這一株山茶花樹,因勢利事這個道理本就是可以放在很多地方。
“這麼好興致,都在賞花嗎?”蔣總滿面笑容地走進來,她看起來比楊宴如明顯大上十來歲。
“對啊,看我養得花怎麼樣?卓姐是第一次來我這里吧!”楊宴如有些自豪地指了指山茶花樹。
蔣淑卓顯然對“卓姐”這個稱呼有些不習慣,但她並沒有說什麼,笑著站在山茶樹底下,說︰“我家有一盆防城港金茶花,開花的時候金燦燦的,很好看。”
“哦?金茶花很珍稀,可以直接泡水喝降血糖,早些年一斤上好的金茶花要上萬。”楊宴如看著蔣淑卓,帶著些許恭維的語氣道。
蔣淑卓擺擺手,走到楊宴如身邊,她看了一眼姜炎,微微笑了笑,爾後說道︰“沒所謂啦,我不像楊總,花都要用價格來標一下,喜歡就好了,貴賤都無所謂的。”
“再喜歡的花也是花錢買的嘛,除非有人送啊!”楊宴如笑得像樹上的茶花一樣燦爛,說道︰“看卓姐神色這麼好,看來天天有人送花啊!”
姜炎听到這里才听到她們兩個人說話的火藥味,再回過頭去仔細想,每一句話都是對對方刻薄的攻訐,機鋒藏在花里,做了個好樣子。
“沒有的事啦,誒,還有別人嗎?我好久沒同人出來吃飯,還是李教授跟我講,你約我吃飯,那這個臉怎麼都要賞的。”蔣淑卓拎著鱷魚皮手袋,在小院子里隨便走了幾步,這與她在辦公室那種精明強干的樣子不同,頗有些雍容富太太的感覺。
楊宴如指了指一直站在旁邊沒有插嘴的姜炎,說道︰“就姜律師而已啊,听說卓姐不喜歡飯局上有外人,我只叫了她作陪,不介意吧!”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蔣淑卓裝作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姜炎。
說實話,姜炎不知道自己在這場飯局里起什麼作用。
“入座吧,隨便吃點。”楊宴如引路,將兩個人帶到一個包間里,這里的窗外就是山茶花樹,圓桌是五人位,三個人坐下非常富余寬敞。
桌上擺好了餐具,侍應生端上來熱毛巾給她們三個人擦手。
落座之後,楊宴如見席間無人開口,便閑聊了起來︰“小姜,你過年回北京了?沈總說,在國圖竟然巧遇了你。”
“是,整個假期都待在北京的家里,長輩喜歡串門拜年,我有些受不了,跑去國圖看書散心而已。”姜炎說道。
“放假還要看書,你們當律師的,一年到頭書不離手。”楊宴如自然而言地打趣道。
蔣淑卓這個時候說道︰“姜教授身體不錯吧,下次有機會,代我向他問好。”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哦,好的!好的!”姜炎點點頭,可是她有些奇怪,難道蔣總跟爸爸還有什麼交集嗎?上回去談法律顧問的時候,似乎這位蔣總對爸爸並不是很熟的樣子。
這時候,侍應生端上來三杯溫熱的枸杞甜米酒,楊宴如端起瓷杯,說︰“都是女人,就不喝大酒了,甜米酒沒什麼度數,應個景!感謝蔣總賞臉,還有小姜,花好人長久,年年有今朝。”
蔣淑卓沒說什麼,姜炎跟著舉杯踫了一下。
甜米酒,甜得發 。
“不錯,發酵得很地道,我偶爾也會在家用酒曲做點,比紅酒好喝多了。”蔣淑卓淺淺抿了一口,贊賞道。
“听說,蔣總也是學生物出身的?我普林斯頓本科生物科學,沒讀研究生直接出來工作了。”楊宴如一只手輕輕捋了捋額頭邊垂下的卷發,說。
依著姜炎年輕女孩的視角,楊宴如這樣是極好看的。
“我本碩讀的檢驗,博士才改分子生物,跨得很遠,後來出來之後去做過科研,藥代,從科學家轉型創業,挺難的。像楊總這樣,畢業就轉金融,反而舒服很多。”蔣淑卓笑眯眯地說。
楊宴如看了眼窗外,道︰“哪有啦,我很佩服你們啊,大部分科學家做不好創業者,科學是科學,社會工作是社會工作,都能做好的萬中無一。”
“楊總今天請我吃飯,總不會只是讓我嘗嘗你的米酒,還有什麼大菜?”蔣淑卓放下裝著米酒的瓷杯。
此時,侍應生端上來常見的豉油白切雞,稀松平常。
“八大菜系,來來回回就這些,還能有什麼大菜,挑自己喜歡的吃嘛,就不知道我這里的菜,合不合你胃口。”楊宴如跟蔣淑卓打哈哈,沒有明說目的。
“我比你年紀大不少,已經不喜歡在外面吃飯了,只要我自己有空,我都喜歡自己在家做飯,雖然不一定做得好吃,但是真材實料都是自己放下去的,哪怕燜口夾生飯,好過大魚大肉。”蔣淑卓見楊宴如已經動筷子,便直接夾菜。
姜炎沒說話,她听著就覺得都是話里有話,但她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在這種場合,保持緘默無疑是最安全的牌。
“飯菜嘛,就是隔壁家的香,看我以後能否有這個福分,嘗一嘗卓姐的手藝。”楊宴如說話步步緊逼。
蔣淑卓停下筷子,看了楊宴如一眼,又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夾菜,姜炎注意到她手上戴著一顆非常漂亮的帝王綠翡翠,貴氣逼人。
“家常菜上不得廳堂,自娛自樂而已,姜律師平日自己會在家做飯吃嗎?”蔣淑卓委婉拒絕,順勢把話題引到了姜炎身上。
姜炎本來在埋頭苦吃,一听cue到自己,趕緊抬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有空做些簡單的,太難的什麼紅燒肉香酥鴨就做不來了,我哥哥做菜比較厲害,一般他做晚飯比較多。”
“哦?你還有哥哥,親哥哥嗎?也在深圳?”楊宴如笑著問。
“不是啦,堂哥,他剛回國,嗯,我們住一起,剛搬了新的住處,廚房比較大,他下班回家基本上頓頓不一樣,給我都吃胖了。”姜炎捏捏自己的臉。
座中三個女人,唯有姜炎是個瓜子臉,下頜線清晰分明,比楊宴如還更利落。
侍應生上來咸魚茄子煲,香味一下子塞滿了包房。
“哦?堂哥是做什麼的?”楊宴如的問題,鋒利地劃開一個豁口。
“呃……科研……”姜炎夾著雞肉的筷子,有些握不住,她意識到了楊宴如的目的。
蔣淑卓靠近了桌子,一邊夾茄子,一邊問︰“海歸,是哪個學校?”
“霍普金斯大學……”姜炎小聲地回答。
精英的圈子,總是那麼小,轉一圈就很容易抖落干淨。
“我公司去年年底剛來了一位海歸,也是霍普金斯大學畢業的博士,剛好也姓姜,該不會就是你的堂哥吧?”蔣淑卓用一種嘮家常的隨和語氣求證道。
姜炎看著桌上乏善可陳的兩道菜,終于知道自己在這里充當導彈引線的作用,果然楊宴如沒安好心,來都來了,她不能得罪任何一個人,索性微笑道︰“應該是的吧,不過堂哥很少提起工作的事情,我不太確定,回頭我問問他。”
楊宴如帶著一些得意的笑,此時上來了三盅佛跳牆,海鮮的鮮香自然蓋過了茄子,她對蔣淑卓說道︰“今天,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氣才說服李教授幫我把您約出來,這個佛跳牆很普通,做佛跳牆的師傅,是在廈門做了三十年的老師傅,手藝很正,我供不上半頭鮑,就拿兩頭鮑湊合湊合啦!”
“難為你這麼執著!兩頭鮑已經很難的了,你竟然能夠找得到,擺上桌就足以見你的心意,老天爺都眷顧你呀!”蔣淑卓很熟練地切開鮑魚,那是在香港都很難見到的溏心鮑魚。
“鮑魚而已嘛,下次我找到半頭鮑,給卓姐送一些。”楊宴如認真地切著自己的鮑魚。
姜炎從來不知道鮑魚原來是像吃西餐這樣,自己用刀叉切開一片一片吃,以前老媽做飯,她都是一口一個,嚼碎了往下咽,不得不說,這個鮑魚個頭很大,有她手掌心大了。
“算了吧,吃不動了。不過這麼好的兩頭鮑,用來做佛跳牆,真是有些暴殄天物,簡簡單單做個澆汁鮑魚,不是更能凸顯風味,佛跳牆這種一鍋燴,是想著佔了所有的鮮香,但那種鮮香都不突出。”蔣淑卓看著楊宴如。
這句話,姜炎听懂了,蔣總認為願見與乘黃並購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澆汁鮑魚賣得哪有佛跳牆貴?都是兩頭鮑,酒樓生意要賺錢的嘛!”楊宴如說。
姜炎笨拙地切著鮑魚,突然之間醍醐灌頂,明白了飯桌上一來一往的意有所指,她們已經聊到了關鍵的地方,姜炎忍不住恨自己腦子轉的不夠快。
喜歡罪宴請大家收藏︰()罪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